正文 雄鴨 — 25

正文 雄鴨 — 25

「想些什麽?」

离开的日子迫近,他们的相处模式变了,老爷不时带着些小东西过来,像在逗小孩开心,单单见着孔雀说谢谢就笑得好灿烂。

如果是这样的老爷,和他走也不是不行。孔雀思绪翻来翻去,每天都得正面反面的想过好几次,最後连该考虑些什麽都一团乱了。

「没什麽。」

慌忙转正拿反的茶杯,孔雀扯扯嘴角。

「啊,我带了东西来,你一定喜欢。」

「是什麽?」

老爷喜孜孜的抱出一个盖着花布的藤篮,揭开的同时,孔雀的笑凝结在脸上,背後冒出冷汗。

「这不是你最爱的?」

老爷笑得像孩子,搂住孔雀纤细的肩膀,他的惊愕却远大於开心,五颜六色的凉圆放在绿叶上,芋头红豆的香扑鼻而来。

「吃看看,是我请糕饼铺特别做的,知道你不爱甜,特别调过。」

纵使不喜欢这样,但凉圆的诱惑真的太强,孔雀实验性的叉起一个放进嘴。

「怎样?」

「很好吃。」

芋泥甜味天然又绵密,还加了蜂蜜调味,一个实在不够,孔雀盯着红豆口味,咽下口水,又多吃了一个,最後将整盘吃下肚。

「为什麽不和本爷说喜欢这个?」

「会胖的。」

是海芋,只有海芋知道他喜欢吃凉圆,而老爷该是从杜鹃那听来的,他们还知道了自己什麽?

「胖点也没关系。」

冷天并没有持续太久,空气不再乾冷,虽然喉咙己经不会发痒,但孔雀感觉却没有比较好,总是觉得累,所以当何季潜来找他时,他很开心有空挡能休息。

「欸,你是不是胖了?」

直接说真话通常是好的,但听何季潜一说就是有气,尤其口气那麽的笃定,比起说实话,更像是他老大说了算。

「才没,我每天都有量腰的。」

一来就没好话说,孔雀连茶也没帮他倒,手指拎起一条鱿鱼丝,不甚优雅的咀嚼,却发觉自己没什麽胃口,这几天都是这样,也不是不饿,就是没什麽吃的慾望。

「那就是肿了?」

何季潜头左摆右摇的用不同角度打量着,看起来很认真不像在说玩笑话;比起上次看到,孔雀的下巴圆了些,肤色白了点,却都不是好的那种,乍看之下像是好吃好过,才胖了、不会黑,可是再仔细看下,他白得很不自然,上妆也挡不住皮肤上的斑点乾涩,下巴不太对称,形状也有些怪异,像是泡过水膨胀的馒头。

「就一定要那我的体重当话题?」

放下筷子,孔雀连茶也没兴致喝,极其疲惫的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全身肌肉酥软的摊在桌上,下腹部抽痛不止。

酒,需要酒麻痹自己,讽刺的是那通常不会让他醉,几杯下肚,负面的回忆和热气一起涌上,他时常在房间独饮到泪水满面,等待充满疲惫的黑夜过去,意识清醒後反而比喝酒前更痛苦,红肿的双眼看着初昇的朝日。

「喝酒吗?我自己酿的。」

「不了,我胃痛。」

头稍微离开桌面一点,孔雀不能控制的露出对酒精的渴望,不管副作用什麽的,那终究是他最喜欢的饮料之一,拒绝也因此听起来很没说服力。

「味道有点像牛奶,对胃应该不错。」

边用微笑半取笑,乳白色的酒也注满了半透明的绿玉杯,就算是在富有盛名的花鸟楼,那也是不该出现的高级物件,孔雀忍不住伸手查看起来,他喜欢玉这种材质,虽然入手冰凉,但接触一段时间就会调节成体温温度,感觉像在依附着人。

「喝不喝?」

封口封得有点太紧,何季潜花了些时间才打开,问了一次孔雀却没回答,顾着让玉杯在掌心滚动。

「这位大、爷?」

好不容易打开酒的何季潜唤着他,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着,对於孔雀那麽喜欢这种小物件感到小小的窃喜。

「哦啊?」

傻气的回应让何季潜差点喷笑,到孔雀眼中出现怒气才硬忍下来,颤抖着手和嘴角往伸过来的杯子斟酒。

「乾杯。」

「敬美酒。」

玉杯碰在一起,里头浓稠摇动发出咕噜声,晃荡着粥般的光泽。

杯子上残留酒渣,变得不那麽透明,酒空了一大半,何季潜轮流看着桌上的每个盘子、两个酒杯、酒壶,不然就是傻笑着看着孔雀。

「笑什麽?」

微醺和热气烦着脑袋,胸口、後背都是燥的,弄得孔雀心里暴躁,伸手就想打人。

「笑你。」

醉到连筷子都拿不稳,何季潜居然还听得懂人话,轻松抓住软趴趴拳头,咯咯笑得好开心。

「放手、放手……。」

憋着一口气,孔雀用力想扳开他的手指,何季潜只稍稍闪避一下,一口气扣住一双手腕往上一提,孔雀还是挣扎,踢不停的双脚也被压住。

「你这……。」

桌子顶着胃,肋骨被坚硬的木头弄得好痛,孔雀气得说不出话,何季潜笑得更开心了,还空着的手理起孔雀乱得要打结的头发。

「好长的头发。」

又软又滑,像是丝绸一样,捧起一大把也不会感觉到重,从缠绕插上发饰的头顶,一直到发稍都是乌黑的,摇晃间满是花卉香气。

「欸?别、别哭啊。」

再没有人会对自己说这些单纯话了,海芋偶尔会说,言语中的羡慕太天真,孔雀真的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几个念头闪过就抓不住眼泪,他深呼吸几下,想再把自己武装起来,何季潜的抚摸却又让他软了身段。

「再笑啊!那麽狼狈你高兴了没有。」

喉咙乾燥,他又咳了起来,头发糊了满脸,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何季潜尴尬的放开手,脸上显然有些无措,他没想弄哭孔雀的。

「没有在欺负你。」

他委屈得像背黑锅的小孩,摸了半天才拿出一个小布帕,好像是刚才用来封瓮口的。

「怎麽会没有,放开我,浑蛋!」

「你是怎麽了?」

何季潜没想过孔雀会这样哭,脱去冰冷的外衣,他也只是个孩子,自己年纪还比他大呢。

「好啦,别哭了,」搂着他,像安慰小孩一样半哄着,何季潜缓慢细心的整理起孔雀的仪容,「哭了就不好看了。」

「发生什麽了,突然反应那麽大?」

清醒些的孔雀尴尬的离开何季潜的怀抱,自己重新绑好辫子,甩甩皱巴巴的衣服,看上去还是有些消沉,何季潜不敢再给他喝酒,拿起温在一边的茶,倒了些推给孔雀。

「老爷、老爷他……。」

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一开口孔雀就放弃解释的咬紧牙,眼睛逃离盯住自己不放的何季潜。

「要去南方做生意是吧?」

家里其他伯母都只是挂名的,大伯惟独对孔雀有种异常的执着,会花心思讨他欢心,会因为见到他开心,这几天更是挖空心思找遍礼物点心,完全不顾伯母们又叫又闹。

「他要买下我。」

孔雀摇头,平顺呼吸後说。

「真的?!」

大伯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可能为孔雀放弃生意,可是没想到会想带孔雀走,到店里玩玩是一回事,带回家里养又是另一回事,几个伯母平常就争得头破血流了,只身一人的孔雀俨然是活生生的标靶。

5伯母最近才出事,马车出了车祸,命虽然保住,却摔断手,拿着筷子,连米饭都夹不起来,再也不能弹出全城最美的琴音,她迷人的本质还是在,内心却缺了一大块,听着单调的旋律,追逐名利金钱?最後搞到什麽都没有,何季潜真的为此感到不值。

「怎麽?」

不知道他在盘算什麽,孔雀皱了下眉头;对於孔雀的疑问,何季潜耸耸肩膀,搞不懂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

「你想去?」

到大伯家听来不是好选择,可是这也许是孔雀这辈子唯一能离开的机会,就孔雀的立场来说不失为一个选择。

「你在想海芋?」

何季潜问,真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能决定要一个小女孩还是下半辈子。

「她够大了,能照顾自己。」

见孔雀没有回应,他又说,海芋年纪当然还小,但也不用担心至此,孔雀却好像还当她是奶娃一样。

「她才10岁。」

很傻,真的很傻,她都把心给另一个人了,自己还在犹豫,可是他真的真的不能想像看不到海芋的日子。

「10岁不用你陪,你才该考虑自己立场,能离开这里是多少人的梦想,你现在还有客人,但再5年、10年呢?」

怎麽能轻易说出这种话!为什麽知道会後悔还要跳下去,为了善变的人赔上一切,为什麽要?

「就算我明天就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灯光动了一下,影子趁机晃荡,更凸显孔雀的狼狈,依旧华丽的衣服被披散的头发遮住,糊掉的胭脂口红如血。

「别随便说死。」

何季潜不讨厌孔雀,却极其厌恶他的心态,老把糟糕事情挂嘴上,好像那真的在不远的未来就会发生。

好想把他放出这个笼子,他想看孔雀沐浴在自由的阳光,脸上是真正的笑容。

「做什麽,放开!」

「我要买你!」

「什……」

一个不注意便被何季潜拉着走,孔雀慌忙的抵住脚,却站不稳,脸朝下的跌倒在地,受限於繁复的衣物,一下子爬不起身。

「脚……你……。」

地板很平,他也真的没很大力拉,何季潜先是一脸狐疑,不经意的看往孔雀很少露出的双足,玉镯下的脚後跟有一条很深的伤,深红色的凹处切口平整,该是用刀一类的利器割的,何季潜还在呆傻中,孔雀很快坐起身,用衣摆盖住脚。

在房间内孔雀都是用手辅助挪动,进门或是离开时也总是跪着,何季潜一直以为是为了优雅,他真笨。

「怎麽,第一次进妓院?」

孔雀惨然的冷笑,嘲笑的讥讽着,看起来却快哭了,驼着背,他想站起来,双脚却动不了。

「什麽时候弄的。」

何季潜问,言语中有压抑的愤怒,和老爷不允许拒绝时的眼神一样,只想着达到目的,有点可怕。

「开始接客後。」

「敷药也许还有机会好。」

何季潜呼出一阵鼻息,端起孔雀残缺的那只脚。

「谁在乎我们的脚怎样。」

孔雀讨厌何季潜的罗唆,好像自己归他管一样,他发现自己无法掩饰心里的苦楚,尤其接触何季潜一副等待倾听的样子,眼神却那麽锐利,刺痛了皮肤和胸口。

「做什麽?」

手上的脚一下子溜掉了,何季潜开始沈默;沈默更让孔雀不舒服,相处一段时间,孔雀能猜出他会回答什麽,却无法理解他的心和本意,平常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只有半个灵魂,最核心的地方连看遍人们的孔雀也看不清。

「对不起。」

他又突然认真了,孔雀感觉得出来他还有话说,却迟迟没开口。

「你什麽也没做,道什麽歉。」

他要说什麽是他的自由,可是孔雀不想要接受,好像这样欠他似的,何季潜听了还是笑,感觉上却一点也不开心。

「偏要反我就是了?」

「谁叫你老不明不白的乱说话。」

就算被骂,何季潜还是笑,听起来比刚才开心多了,像傻瓜一样。

「你只有被激怒後才会好好回答我。」

「谁,谁被你激怒了?」

自知理亏的孔雀脸憋得红,话一出口又被自己气得半死,他紧抿住嘴,好像那样就能改变事实。

「你看过的人多,帮我出主意吧?」

「我的点子可没你多。」

「最近我爹娘逼我结婚,」不理会孔雀,何季潜径自说了起来,「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都不知道你坚持只能有一个夫人。」

话题己经转了,孔雀却不能停止想脚上的伤,听起来心不在焉的,

「我喜欢他,但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真不像你会做的。」

何季潜的无常搞得孔雀毛毛的,不断捏着自己的手臂内侧。

「我不擅长说话。」

「再乱说人家就要走了。」

「在别的地方我很少说话,有时侯一整天都不说,可是只要看着你就有好多话。」

孔雀总是对什麽都反应很大,和总死气沉沉的周遭很不一样,也不会说谎,那些说假话的人的嘴脸,真的好恶心。

「所以说叫你直接想说什麽就和人家说什麽啊。」

「好想睡,我想睡了。」

他喃喃道,手脚并有的爬到孔雀的腿上,还没等他把自己推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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