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位颇具威严的人。人家常说的「爸爸当黑脸，妈妈当白脸」这种家庭情景我可是从没有遇过，从我有记忆以来，都是爸爸和我比较亲近，妈妈总是对我分外严格。毕竟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是爸爸与我先前的妈妈离婚後再娶的，连墨海都是嫁给爸爸後才生的，所以我和墨海实际上的关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而现在，要我对一个从小都是最尊敬的对象「坦承」这些实情，怎麽样都难以开口。
「我……和弟弟吵了个架，现在还没有和好。」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的视线一直飘往弟弟房门的方向，生怕他听到现在的话题。
「别看了，你弟今天出门了，晚上才会回家。」母亲忽然出言断了我的念头，接着续道：「你们真的只是吵了个架？」
赶紧收回视线，我郑重地对着母亲点头道：「没错。」
是没错，我没有撒谎，只不过是将话语稍微保留才说出口。事实上我们是吵架了没错，不过不是一般的兄弟吵架就是了。
「嗯，墨竹你一直都是个谨慎的孩子。」
「啊？什麽？」母亲突如其来的话语惹得我一楞一楞，这像是称赞却又与称赞不同的口吻令我不解。
「一直都是这样啊，连我刻意左右你的决定让你到偏远大学的时候也是这麽谨慎。」母亲笑了，似乎是在怀念着从前一样笑了。
「妈，我听不懂你在——」
「你和你爸一样，总是喜欢把事情给压在心底，欺骗自己什麽都没有发生，直到忍无可忍後才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我看着打断自己说话的母亲，才惊觉自己暴露了，没错，一切都暴露了。
照这个情况，肯定是弟弟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母亲，而现在的情况很好理解——我就是罪人，一个被审问的罪人。
「妈，你不要这样子。」我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希望母亲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并不是故意这麽做的，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没办法控制？」母亲撷取了我的话，然後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墨海，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了，不过你一直都没说，到现在也没说。」
「我……」惊觉母亲说了令人讶异的事，我诧异地看着她说道：「我没有……不……我只不过是对弟弟比较有好感罢了！」
「我看的出来，从你国中开始我就看出来了。」母亲又笑了，不晓得是在嘲笑我手足无措的表情，还是在嘲笑我有所遮掩的话，「你一定想不到吧？最先和我摊牌的是墨海，高中时候的墨海，他那个时候就在写那种奇怪的小说了呢！」
听着母亲的话，我整个人呆了好一会儿，「墨海？」
「是啊，墨海早就和我说了『我喜欢哥哥』，他说的不是兄弟的那种手足之情，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喜欢。」母亲也不顾我是不是有听完她说的话，立刻就接着说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因为你们两个互相喜欢的感情我也早就看出来了，因为这样我才会故意把你们两个分开，就是不让你们发展成奇怪的关系。」
「妈……原来你都知道。」我简直是颤抖着声音才说出这句话，这突如其来的摊牌让我完全反应不过来，「我不是故意要……要对弟弟有意思的，但我现在已经、已经有——」
「有女朋友了吗？这我当然知道。」母亲扯了下嘴角，「就是因为你交了女朋友我才放心让墨海又与你同住，怎知道一个不注意，你们两个又成了这种关系。」
「妈！我和墨海并没有你所说的『这、种、关、系』！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没错，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因为我对女人也有反应，我只不过是被弟弟一时迷惑，这并不能代表什麽，只能证实我是个经不起挑逗的男人儿已。
「正常的男人？」母亲笑了，整个人笑的不能自己，「正常的男人在青春期第一次夜间遗精时，会发生在抱着弟弟睡觉得时候？正常的男人会因为和年幼的弟弟相处时因为弟弟的触碰而出现生理反应？」
「我——」
「你没有，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是个谨慎的孩子，你把自己认为奇怪的反应给隐藏起来，只让外人看见『正常的一面』，但这些都逃不过我的双眼，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有这样子的倾向，才让我刻意疏远你和你弟弟！」
母亲吼着打断我的话，我这辈子从没有看过她这样子对着我失控。
但是……她说的并没有错。
在还是初中、高中时期的我，曾多次察觉到自己行为怪异，应该是说，我知道自己不正常，却只把他当作是一忍就过的小毛病，一直以来我都是这麽认为的。是的，我一直都把「对弟弟有另类情感」这样子的事情一直当作是不重要的小毛病，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来不及了，才被母亲以选了所适合自己的大学为理由，被迫被送到偏远的学校就读。
我一直认为这是母亲给我改错的机会，所以我让自己成为了正常的大学生，刻意忘记我有一个令自己无限顷心的弟弟，也冲淡自己对弟弟的感情。在过着被人设定的「正常生活」的同时，我交了女朋友、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成为了自己觉得满足、母亲也满意的人。
事隔多年，我因为母亲的要求搬回了家中，知道自己得像成熟大人一样成为弟弟的後盾。即将高中上大学的弟弟还没办法打理自己的生活，母亲与父亲的工作繁忙不能陪在弟弟身边照顾他，所以这个工作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起初见到弟弟时，心口那急剧一跳的情感说没感觉都是骗人的，好几年没见的弟弟让我有种重新认识陌生人的感受，本来只到我的腹部的身高终於进步到了胸口，可爱的长相也透出了一丝成熟的味道，要与这样子的弟弟生活，也算是对我那无聊不堪的生活投下了震撼弹。
那之後，我便开始刻意讨好弟弟，也希望弥补我们之间几年不见早已淡去的兄弟情谊，之後，便是我发现弟弟在写ＢＬ小说後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在与的弟弟相处的过程之中，我一直以来都是甘之如饴的。
「是……你说的没错……」看着眼前还处於愤怒的母亲，我也不继续反驳了，「我喜欢弟弟，就如你所说的，很早以前就有这样子的感情了。」
就算我了承认了，还能有什麽进展？不就是被当成变态，或许还会因此被家人给讨厌，就连一心所喜欢的那人也是骗我最深的人。
「终於承认了……还以为你会一辈子照着我所说的事情做，永远不会反驳。」
母亲犹如自嘲一般地笑了，她的样子让我很是心酸。但是我也笑了，或许就如同她说的那样，要是今天没有发生这种冲突，我可能会一辈子就照着她所给我的方向前进，永远看不清自己对弟弟的感情。
「妈，对不起。」我只能道歉什麽都不能弥补，对於这种情况，当事者的我也束手无策，「身为你的儿子、墨海的兄长，我不该做出这种事。」
「做了有什麽关系？你们两个除了都是男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什麽问题。」母亲接着我的话说道。
闻言，我愣了好一阵子才开口，「什、什麽？」面对方才所听到的话我的脑袋当机了好久才处理完毕，「我和墨海可是兄弟，怎麽可能没问题！」
母亲忽然瞪着我说道：「谁说你们两个是兄弟的？」
「……我们不是兄弟还能是什麽关系？」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被甩离了话题，什麽反应都做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不晓得也是正常的。」
「啊？」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起来，我与母亲大眼瞪着小眼，两人好一阵子都没人开口。我的脑子在这段时间疯狂地运转起来，思考着母亲所说的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爸爸再婚娶了我这事你知道的吧？」母亲看我迟迟不出声便主动开口，见了我点头答是後才续道：「那你知道我也是再婚嫁给你爸吗？」
此话一出，我整个人不晓得该摆什麽表情来了。
母亲是我的继母我是知道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我的亲生母亲主动放弃了我的扶养权，於是我便跟着爸爸一直生活到爸爸再娶，家中才出现了母亲这样的一个角色。不过就连母亲也是再娶这件事情我是根本没有听说过的，我不晓得为什麽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看着我似有所思的表情，母亲没有等待我整理好思绪，马上就续道：「你的弟弟墨海，是什麽时候出生的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弟弟是在什麽时候出生的，他是在——」
忽然止语，我瞪大双眼看着母亲，脑子里忽然出现的思绪震的我停止了所有动作。原来母亲想说的是这件事……但、但这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妈，你别开玩笑了！」我立刻喊道，试图利用大分贝的音量来掩饰心中的不安定。
「真聪明啊……和你爸爸一样，一下子就可以想到问题的重点。」母亲看着我震惊的表情似乎没有很意外，接着说道：「墨海不是你的弟弟，你以为墨海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吧？但你想错了，一直以来都错了。墨海完全没有林家的血统，他是我和我前夫的小孩，我是在怀了墨海三个月後才嫁给你爸爸。」
「怎麽可能！墨海怎麽可能不是我的弟弟！」这样子突如其来的掀底让我没有办法相信。
怎麽可能，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墨海是我的弟弟，是我的亲生弟弟，这样子的关系已经保持了十几年，现在再说什麽话来去推翻这层关系，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无法接受……
「为什麽忽然告诉我这件事？」我低声问道，想不透为什麽要在这种时候告诉我这样子这麽重要的事，「爸爸知道这件事吗？墨海知道这件事吗？只有我一个人不道的吗！」
母亲看着我几近崩控的模样，反而冷静的道：「都知道，他们都知道，你爸是接受了怀孕时候的我才娶的，所以他一直都知道。我啊——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打算一辈子就让你这麽过下去，不过却被自己的儿子给威胁啊！」
「威胁？墨海？」我抬起头看着母亲，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和记忆里那个严肃的人根本就搭不上边，「他……怎麽了？」
「哈哈……他喜欢你喜欢的要死，就算我刻意把你们分开来也没办法让他对你死心，反而是威胁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
「就算、就算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还是兄弟啊！在法律上我和弟弟也是兄弟，这就是乱伦！」我开口说道，明明自己不用这麽反驳，却还是下意识想推翻母亲的说法，我还是不能接受弟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这事实。
「我根本没有收养你，在法律上你和墨海根本就不是兄弟关系！就算我和你爸是夫妻，但我结婚後并没有收养你这个儿子，你的身分证上头母亲那栏从来都不是我的名字——所以你是你爸的孩子，墨海才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
「你和墨海要怎麽搞都没有问题，你当然可以放心地去和他保持那种『互相喜欢』的关系，毕竟你们都成年了，我这个做妈的怎麽管都管不着了！」
母亲语毕，整个客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说话声音了。
她站起身子，转过身走进房里拖出了行李，和从前一样，在家里待着的时间都不会太久，立刻就会外出工作，就这麽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能见面。
只不过这次的背影却不像从前带着严肃且意气风发，而是满满的落寞。
直到她拖着行李即将踏出家门的那刻，我才幽幽地开口问道：「这样真的好吗？墨海可是你的亲生儿子，这样真的好吗？」
母亲回过头，说了一段让我一辈子永远无法忘怀的话。
「好什麽？当然不好！我的儿子爱上你这种人，肯定一辈子都得赔进去了！嗯？你问我有什麽想法？我只想把你掐死，从知道我儿子喜欢的人竟然是你开始，就只想把你狠狠地掐死！但我现在管不着了！也不想管了！」
关上门，母亲离开了住处，直到下次再一次相见，一定又是好几个月後了。
而今天，我见证了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与关心，受到关爱的人不是我，但我却能够感同深受。
心中的感觉倏然复杂，直至今日我才了解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受过「母爱」这玩意儿，内心有点凄凉，却又在同时感到无限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