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後一个街角,终於是到了。
我下了车,高程风也从驾驶座下来。
「今天谢谢你。」我隔着他的车说。
「不客气。」他眼神柔和。
「掰掰,明天见。」我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那间小别墅。
「白颖佳。」
我回头,看见他正朝向我走来。
「?」
「类似今天的事,我希望以後都不要再发生,」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我,「我可能不会每次都能这样,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帮你,万一我没有在你身边的话,你这个下属出了事,我也原谅不了自己。」
我点了点头,高程风看了我几秒後笑笑说:「明天见。」
「掰掰。」
总算这天睡了个好觉,几乎是一躺下去就睡着了,而且早上还差点睡过头。
隔天在早会上,都打起了瞌睡。
总监依旧是俐落的作风,提出下一季的主要客户族群,以及配合春季特色的要素,请设计部的经理继续跟进及修改样本,接着把企划部负责的年度营销计划,挑出了很多的缺点和漏洞,「去年公司的收益比往年同期都少了百分之七,证明了去年的策略战术不只失败,而是根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年初的饰品竟然从Budget(广告预算)就开始出错,财务部门竟然也没有发现。」
「下一年如果没有改善这种基本的问题,从企划部经理开始,连坐处罚。」
最後他说:「还有,这次的分析报告,」
「白颖佳,你做得很好。」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了目光,我一下子的困意都消了,连忙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
「就这样,散会。」高程风说,哔地一声,把投影机关掉,收了档案夹,走出了会议室。
然後同事们收了收资料,纷纷交头接耳的,一边用暧昧的眼光侧视着我。
还没走出会议室门口,我就一把被人抓住。
我回头,看到是蓝奕宸,我还愣了一下。
「你昨天是不是去找了周董?」他问。
「你怎麽知道?」
他敲了敲我的额头,「你怎麽这麽不怕死啊?他的风评你都没听过吗?」
「没有,」我诚实地说,「不用担心啦,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你真的是......」
「你感冒好一点了吗?」我问。
「嗯。好多了。」
「那我先去忙了。」我说。
才走了两步,他又拉住我,「晚上,一起吃饭吧。」
见我犹豫,蓝奕宸又说:「公司对面而已。」
「......好吧,我下班再打给你。」
他释然地笑了笑,「嗯。」
到了晚上,我准备要下班时,高程风还正在加班,本来想要走进去的,但随即又打消了念头,想到他最近好像很忙,於是没想再吵他。
进了餐厅,蓝奕宸已经在里面等我了。
他招招手,我向他走去。
我坐下,「等很久了吗?」
蓝奕宸摇摇头,「也才刚来没多久。」
「点菜了吗?」
「嗯,你喜欢的。」
「......」我顿时不知道该怎麽回应。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尴尬,於是转了话锋,「这次的行销策画,有一半都是你的功劳,很厉害。」
「只是努力了一点。」我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别有含意,於是又补了句:「意思是努力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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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奕宸没什麽特别反应,「最近加班到很晚?九点多看你的办公室灯还是亮的。」
「没什麽,有总监陪我。」
我回得太快,快到我下一秒就想咬断舌头。
他没说话,只是乾乾地看着服务生上菜,所以我又问:「你也加班到很晚?不然怎知道我九点才走?」
蓝奕宸点点头,「因为最近手头还有几个稿子。下属经过我生病的那段时间,进步了不少,很多事情都不用亲自去做了。」
「你病才刚好,早点下班休息。」我说。
「白颖佳。」他唤。
「嗯?」我喝了一点汤。
「你改变了好多。」
我手僵住,放下汤匙。
「你以前,都是被照顾的那个。」他的声音好像梗梗地,「现在,却是照顾人的那个。」
「这是搬出去住学到的,而且我说过我不能永远依赖你。」我说。
他还想要反驳些什麽,我停止这个话题,「吃饭吧。」
蓝奕宸妥协,没再追讨下去。
後来,有个服务生端着热食,脚却不小心绊了下,汤水洒到蓝奕宸手臂上,马上在他皮肤上烫出一片红色。
那位服务生也慌了不断说抱歉,我赶快拿餐巾纸帮蓝奕宸擦了擦,紧张地问:「要不要去医院?搞不好会起水泡。」
「不用这麽麻烦,没什麽。」他用餐巾抹抹手臂,跟服务生说没事,那个服务生才歉疚地离开。
我再帮他擦了擦,却发现在他手臂上有几块硬币大小的瘀青。
「这个是怎麽了?」我指着他的瘀青问。
他遮了遮,「没什麽。」
「你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
「没什麽,只是去不小心撞到资料柜的角角。」
我抱着怀疑的心态,拿着服务生刚送过来的冰袋帮他冰敷。
「你跟谁打架?」我继续问。
「真的只是撞到。」
「......」
我相信他。
才有鬼。
後来吃饱饭,我坚持自己叫车回去,没有坐他的车。
回到那个空得发慌的家,我到处找找有没有烫伤的药,结果却在床边的柜子里看到了一个相框。
其实刚搬来的时候,高程风把这里收拾的很乾净,只留下生活必需的东西和家电,装饰也很少,我以为这里应该没有他私人的东西,也没有刻意去翻。
这个相框中的照片有点泛黄,也不是很清楚,上面有三个人,都是侧面,两个长得相像的小男孩,各自咬着棒棒糖,旁边有个很清秀的女人,笑得很幸福,正拿着一张纸擦着其中较小的男孩的嘴角。
我看得出神,高程风的侧脸看起来很开心,没有高语风大大的笑容,但是眼角流露出的笑意,比笑容给人的感觉还要强烈。
那种喜悦,我似乎没在他身上感受过。
我把相框放了回去,关起抽屉。
我不知道失去父母的感觉,因为没有拥有过,何来失去之说?
但是我也会在身边很吵杂、心情宁静的时候开始想,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会想来找我吗?
没有责怪,没有怨恨,单单纯纯的期待,他们会不会有一天把我接回去?
高程风的思念也像这样的吧,淡淡地来,又淡淡地走,虽然不再浓烈,但是却更绵延。
隔天是周末,我中午回到Auntie家,Auntie一看到我就一下子笑出来了。
「佳!怎麽突然回来了?」
我抱抱她,撒撒娇:「蹭饭吃啊!我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她巴了我头一下,「傻孩子,想吃Auntie随时等你回来吃。」
「臭乌龟呢?」我问。
「还在睡,」Auntie摆摆手,「他最近天天喊着好累、肚子痛的,加班加到身体都出状况了,让他多睡一点吧。」
「我上去看看他。」我说。
我上楼,看见我的房间门开开的,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房里的摆设就跟记忆中的一样,没有什麽改变,我和蓝奕宸高中时候设计的书柜依旧在那角落,衣柜上面也还挂着他在我十八岁生日时送我亲手做的屋子吊饰。
一切好像昨天一样,我早上起来,阳光依旧会从相同的位置洒落在我的脸上,照着清晨悬浮的小小尘埃,随着吹进来的风打进一个漩涡,快速旋转着;晚上睡觉时,夜色一片,後山的星光闪耀动人,安安静静地,隔离着城市的喧嚣。
我的指尖滑过我的书桌桌面,没有灰尘。
每天都会打扫吗?
我再度环顾了一下,走出去关上房门,走向蓝奕宸的房间。
他的房间门也没关起来,半开半掩,他躺在床上正熟睡着。
我悄悄走了进去,看见他摆在阳台边的盆子,心湖一阵波动,蹲下靠近一看,发现奕奕懒洋洋地趴在水上晒太阳,我摸摸牠的壳:「奕奕,过得好不好啊?」
我笑了笑,起身却看到他书桌上的那张纸条,是我的字迹,交代着怎麽喂奕奕跟怎麽照顾牠。
最後那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下头,淡淡的铅笔痕迹写着:我会试着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