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春风自河畔轻吹而来,迎风拂面,一大清早的,日头方微微透出亮来,还让人觉得冷凉;只是对韫卿言,她现在可是急需要消消火气。
「你究竟打什麽主意?」一头刚梳理好的长发不簪不紮,随风轻飘,若不是韫卿此刻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那精致绝伦的五官,看上去便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清秀可爱。
这静韬真是反了!什麽人不好找,却偏偏找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她是知道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过节的。
「我哪能打什麽主意,当然是希望你快快学会啊。」静韬只觉得自己一番好意被姊姊给糟蹋;好吧,她承认自己之所以选定关平,是有几分看好戏的心眼儿,但,仔细想想,关平年纪与韫卿相仿,枪法又比韫卿来的熟练,而且,关平的枪法承袭於二伯,自然也可说是十分高妙的了,由他来教,她觉得很好啊!
「就算我再怎麽想学,我拜师的对象也不能够是他!」
静韬也火了。这脑筋不懂变通的傻韫卿、笨韫卿!「他枪法比你高竿,为什麽不能当你师傅!」她鼓足勇气,与韫卿相互瞪视;这大概是头一回,她敢这样跟武艺已小有所成的韫卿硬碰硬。
「你……」韫卿指着静韬,努力克制动手教训妹妹的冲动。
关平看着眼前已经先杠上的两姊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也听我说句话吧?」
他才是无辜又无奈的事主儿吧?怎麽这两个人将他无视的彻底,而且倒先针锋相对起来。
「不听!」
「没你的事儿!」
吵归吵,两姊妹之间还颇能有志一同。
关平扬了扬手中的长棍,直接切入了姊妹俩的较劲之中,阻断了两人视线。两姊妹一齐的将能够杀人的眼神瞪向他;很好很好,总算该他说话了吧?
「今儿个是三叔拜托我来的。」关平瞟向年纪最轻,也最制不住脾气的静韬,大概是静韬要张飞来请托他的吧?这对父女也真是的,居然没告诉韫卿,他们所指明的人选就是他;只是看见她的反应後,他能够理解他们为什麽没事先告知。「他说韫卿需要一个指导她枪法的师傅,不由分说的就定了;所以我只能来这一回。」
「当然,我也有意要教,只是不知韫卿肯不肯学。」他淡淡一笑,视线转向仍在气头上的小姑娘。
「要学也不跟你学!」韫卿别开头,她知道关平的枪法厉害,可自己就是拉不下这脸。
「为什麽?」面对韫卿那冲动的口气,关平看起来显得泰然自若。
「因为……」韫卿张唇,动了动口,竟是吐不出半句话来,「反正,我不要!」
「如果是因为八年前那件事儿,我愿意道歉,韫卿。」关平吐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天晓得为了这句简单的话,他居然拖超过了八年,而韫卿也真能气,有时候他还真不得不佩服她记仇的能力。
「跟那件事无关。」韫卿撇的一乾二净;这话虽然听来有些意气用事,却也是事实,自己是不会如此小心眼,就把这件事儿当作拒绝关平的唯一理由。
关平双手环胸,静待下文,可眼前的小姑娘紧抿着唇,就是不肯开口。「听爹亲说,韫卿你,把我当作对手来看?」他试探性的抛出饵来,韫卿毕竟少历练,眼睛瞪得忒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破绽。
「你啊,好强、不服输的个性,这几年来的我,已经深刻的领教了。」以韫卿的观念来猜想,她大概心底认为,要真拜他为师,向他学习枪法,不就明摆着自己比人差?韫卿那高傲的个性,是不会轻易的向别人示弱的。尤其对象又是他。
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关平续说道:「可是你别无选择,我大胆的说,凭你现在的功力,要上战场还早得很呢!」若要在这当头说服韫卿,不说重话只怕不能让她心服口服;他已有击溃韫卿信心以及颜面的打算。
「我……」韫卿没料到一向温和的他居然会这般说话,既是被他所说得震慑住,同时也被他的态度给吓了一跳。
「你的剑使的不错,但在战马上剑的长度短,即使剑法再精湛也是无用武之地。」关平仔细分析她的优缺利弊,盼能够让这小姑娘的目光能看的更远些,「而你现下枪法仍不够精熟,驾马作战的时候就是输人一截。」
「好,就算你现在的枪法行了。你别忘了,你欠缺的还很多。身为将领,最重要的便是服众,使士兵甘心情愿为你出生入死!驭兵遣将的能力你熟透了麽?
「战场上的判断与决定足以影响战局成败以及万千士兵的性命,这点你做好准备了吗?
「一军之将不能只有勇武,更要智谋;你的兵法谋略充实了吗?」
一连三问,给韫卿的打击一波多过一波,她哑口无言。面对关平所提出来的问题,一心认为只要熟练枪法便行的韫卿,简直无法招架,「我、我能够学。」是,她不会,她只能一学再学。
「你拿什麽学?拿士兵、战马的命去学?拿战局成败去学?还是拿大伯复兴汉室的大业去学!」关平以棍拄地,掷地有声的提问,将韫卿那天真到不能再天真的想法又一次狠狠推翻。
看着眼前的韫卿,经他这麽一番不留余地的指摘後,常保在脸上的自信以及傲然神色一点一滴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望、落寞,以及更多的悔恨。
关平心底也是一阵起伏;看见她信心尽失,他心底不是没有不舍的,但错估情势,认为自己只要学习枪法便能上阵杀敌的想法太过天真,她不能够不清醒。
「没有人天生就会带兵打仗,你是,我也是,那儿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要严酷。」关平语调放软,试图在摧毁她的信心之後,再重新建立起一堵无坚不摧的墙。「我能教给你的,除了枪法外,还有一些兵略……」他搔头,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自个儿也不是很精通,但这点东西我还有。」
「我还能够再告诉你些爹亲跟我提过的经验。三叔他本就不打算让你上战场,即使是现下答应了,应该也还来不及将这些同你提过吧?」关平以拇指指着自己,「你不是把我当作对手吗?谁能先为大伯立下战功,才是你的着眼点所在吧,既然如此,那你何不试着,」他浅浅的笑了,有股身为沙场豪杰的豪气与傲气,「从我这里取走一切你想要的,而後在沙场上将我比下去呢?」
韫卿睁大眼睛,贝齿紧咬,盯着眼前的关平;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眼下的他,在这方面远胜过她,她拿什麽来跟他比较?什麽都没有!她可以怪她自己是女儿身、将一切归咎於打小未能受到良好的指导,但自怨自艾徒劳无功,她张韫卿已经落後太多,现在是一个将所有不足处补过的大好机会;包括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彻底的打翻了她那小小的眼界。
时日无多,她要学,而且是加紧脚步、马不停蹄的学。「韫卿……」思绪敏捷亦不在众人之下的她,顷刻间已然想通,她恭敬地拱手,咬牙逼着自己向长久以来心底立下的对手顶礼,「拜见师傅……」
关平上前一步,阻止她下跪,她一袭淡雅翠裳,给这春草弄污了岂不可惜?「不必行此大礼,韫卿,我虽然教你一切,可我不想以你的师傅自居。」
她微诧,仰头望他,那张年轻的脸庞正略低着头瞧她,两人从未这般近距离对望,她甚至还能看见他那自下巴生长出的短须。他说得诚恳,但她对他仍未全盘信任。他不是最爱整弄人的吗?
「那你要的是什麽?」她淡淡退开,不着痕迹的拍掉他的搀扶。
面对她仍存疑的眼神,关平淡淡一哂,「叫我一声大哥吧,或是关哥哥也好;许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
在称呼上想尝甜头?行,她张韫卿一旦决定心意,绝不婆妈;算来,比起叫他师傅,叫他声大哥她还算占点便宜呢。「大哥。」
他点点头,「那,今天也说得够多了,明儿个开始,你只要有空便到我那儿去;我们家後院够大,两个人练枪恰到好处,再说……」他的视线移向许久未能插上话的静韬,「三叔那儿虽然私底下答应了,但你家娘亲却不一定。还是去我们家自由些。」
听到今日就这样,方才被他说得体无完肤,正想急起直追的韫卿不禁拉高声调,「什麽?」敢情方才说这麽多全都是在戏耍她?莫非他讨了她一声「大哥」之後便藉口推托,不肯教她了?
「你的手应该几乎累得举不起来了吧?」关平转身,语调清浅,说出来的每一句却又力道十足,恰巧砸中了韫卿的痛处,「方才我俩对看的时候,我只不过碰了你的手,你的眉头便动了一下。你连日来不停练习枪法,手臂痛成这样还能练,」比起毅力,他差她可是差远了,但可惜,用错了方法,学武并不是一古脑儿苦练就能成的。「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他回头苦笑着看她,唉!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却对此恁地执着哪……
韫卿再度领教了他的功力。她看着自己的双臂,莫非眼前的他,又是自己肚子里的另一条虫?
「我等会儿上药舖去拿些药来给你敷,所以,明儿个再练;你今儿个就好好休息,我请静韬好好盯着你,别让你又拿起长棍,免得明儿个心有余却力不足。」」他越走越远,「记住,大哥说了算。」关平心情这时候才豁然开朗起来,朝身後两个小姑娘扬了扬指,便拎着长棍走远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韫卿竟不自觉的笑了,笑她自己的目光如豆,也笑她先前那无谓的坚持;真正答应让他教导之後,她的心情也感觉开朗起来;终於,比起在自家後院,练着遥遥无期的枪法,或许关平的指导,会是她更能掌握的理想目标。
「姊姊!」静韬毫无预警的跳到她眼前来,方才当了这麽久的听众,她在一旁也领教了关平说服她这个傻姊姊的能力,真是深藏不露,了不得、了不得啊!「如何?这下子不会再说你妹子我给你找错人了吧?」
瞧静韬一副邀功样。这小妮子如此健忘?她方才差点就将她放倒啦!韫卿轻捏她的颊一把,微微笑道:「你啊!」她意味深长,瞟了他离去的方向一眼,「欠他声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