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柯志尧背包装着沉甸甸的几本小说由图书馆回到租赁处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钱万贯坐在自己家门口的那块肮脏脚踏垫上。
原本将头埋在双膝中的钱万贯,听到脚步声也抬起头、站起身。
「钱万贯你怎麽来了?」柯志尧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反向思考,这个人哪次不是不说一声就跑来看他?
两年前勉强让他考到南部一间还算不错的公立大学,成绩马马虎虎的的他总算得到父亲答应让他南下念书,这是他第一次嚐到自由的滋味,一上榜他第一个通知的就是钱万贯。
两年来,钱万贯常会南下看他,虽然总是来去匆匆,但身处异乡有个时不时就来探望的朋友让他感到很窝心。
「刚好有事到这就顺道绕过来看看。你刚下课?」
钱万贯穿了一件体面的新衣和裤子,头发还剪了现在最流行的中分头,这样的装扮和当初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再瞧瞧自己,总是千篇一律的白衬衫配洗白的牛仔裤,这就是学生与社会人士的差异?
「今天只上两堂课,下了课我就上图书馆去借书,待到现在才回来,你要来前应该先通知我的,不然每次你来时间却总是兜不上。」柯志尧急忙从背包里掏钥匙,找出来开了门才又惊觉不好意思,「你等等我,我先放个背包,我家又小又乱,我带你去附近有附简餐的泡沫红茶店坐,」
「不必,我在你家坐会儿就好。」钱万贯始终都维持着一抹笑意在脸上,他打断了志尧的话後就开始随意看,能走的地方几乎让书本给占据,他只能委屈新的发亮的皮鞋到处磨擦碰壁。
柯志尧为难地搔了搔脑袋,虽然钱万贯不介意,但他介意啊!
而且那抹笑分明就是在嘲笑他。
最後他也豁出去了,「那随便你,你高兴就好。」
「我不是在笑你家乱,只是觉得你真的很爱看书,书有这麽好看吗?」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状似座位的地方,钱万贯毫不客气就大剌剌坐下占据。他打趣的看着地板上这些书,数量将近占去他三分之一的空间。
「怎麽会不好看?我的梦想就是将来要开间书店,然後里面还能让客人泡茶、吃点心。唉--说到这我都忘了给你弄杯水,你等等。」
在柯志尧绕到房里去拿东西时,钱万贯伸手随便取了一本书翻看,「笑傲江湖?」看着柯志尧拿了两个玻璃杯又转回来,正打算挖苦他一番时,他腰间的B.BCALL正好响起。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金庸小说拿起系在腰间的CALL机察看,「志尧,这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隔壁杂货店有投币式电话可以打。」柯志尧看着他又忙着起身下楼,於是习惯的开口问:「你要走了?」
「不好意思,是急事,我改天再来。」语毕,又匆匆忙忙离开。
看着钱万贯急忙离去的背影,柯志尧开始觉得疑惑了,他从没过问钱万贯现在的生活过得如何,不是他不愿意问,只是他怕自己过问了就会想插手;但是现在,他有了一股冲动想了解钱万贯这两年都在做些什麽,於是他考虑了一下,从装满了书籍的背包中拿出钱包,跟着钱万贯的脚步踏离学生公寓。
「我只是到杂货店买些饮料。」他在心里这麽告诉自己。
来到店里,柯志尧趁着钱万贯背对自己就正大光明走进放饮料的地方,不太经意的拿了几罐碳酸饮料,耳朵却是全神贯注侧耳倾听着钱万贯与电话那头的对话。
「什麽?货不纯?妈的──」钱万贯捶了一下店家柜台的桌子,由於碰撞声音太大,还被老板瞪了一眼,「我马上过去,先看好发哥。」
钱万贯挂上电话後急忙在路上拦了辆计程车,而原本拿了三瓶苹果西打在手上的柯志尧见钱万贯离开,还有他离去前的慌张眼神,顾不得结帐的问题,丢下手中的瓶罐连忙追出去,同样也拦了计程车要司机紧跟在後。
约莫追了快一个钟头车程左右,车子停在一处废弃工厂外,柯志尧丢了车钱给司机後下车,但却已不见钱万贯身影。
志尧苦恼的搔了搔头,这下该如何是好?
他搞不懂钱万贯为什麽会跑到郊外这种废弃的铁工厂,他告诉自己是有事到南部,难道说他的『有事』就是到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
柯志尧小心益益走近工厂,这座厂房说大不大,占地约快百坪,只有两层楼高,但外观早因风吹雨淋变得又锈又破。
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由坏了的门进入厂内後,二楼随即发出巨大的声响,吆喝着、嘶吼着,还有碰撞,以及凌乱不整齐的步伐,那是一大群人械斗的声音。
很快的,声音由远至近,由上至下,柯志尧巧妙的闪了个身躲在一条钢柱後面,他悄悄侧身观察,只见一名戴着墨镜穿着皮夹克的带头中年男人,领着身後两名看似年纪还小的年青人飞快离开工厂,等了好一会儿却都没见到钱万贯下楼。
此时柯志尧心里既紧张又担心,他敢肯定钱万贯一定进工厂了,如果没有逃跑出来,那肯定是被人抓住。
碰的几声,楼上传出摔东西,还有打骂叫嚣的声音,柯志尧浑身冒满了汗,他蹑手蹑脚爬上铁制的楼梯,好不容易不发出半丝声音来到二楼,钱万贯被人殴得不成人形的脸就映入他的眼中,柯志尧吓了一大跳,心里急着救人,但是现场加一加有七、八个人,而钱万贯还被綑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汗流得更勤了。
该怎麽办?柯志尧在心里挣扎着。
如果不救钱万贯,那他肯定会被这群人给殴死;救,又该如何救?
就在他正思考着该怎麽救钱万贯脱身的同时,柯志尧没有注意脚下年久失修的锈化铁梯已快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他移动了一下身体,结果换来脚边楼梯夹层咿呀作响,很快就引起楼上几人的注意。
死、定、了!
汗水渗透了柯志尧的五官,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飞快的下了楼梯,他抹去布满整脸的汗水,逃出工厂身後也传来了数人的脚步声。
他躲进工厂後面一处草丛,等将人引出工厂後再从草丛跳进已无玻璃的窗户里,他以为将人引离工厂就可以,但当他再踏上二楼却发现还有一个人在看守着钱万贯。
他永远不会忘记钱万贯看到他出现在废弃工厂的表情,那复杂的表情含盖了很多情绪,有吃惊、有讶异,也许还掺杂了些许的生气。
但柯志尧没办法去多做探究,因为看守的那名男人发现不是自己手下後,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朝他扑了过来。
柯志尧瞬间都傻了,要不是钱万贯那声:「志尧,快闪──」他恐怕早被刺中腹部了。
柯志尧不怎麽灵巧的往左一闪,结果扑向他的人力道没拿捏好人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柯志尧惊魂未定的替钱万贯解开绳子,但是手却是颤抖着怎麽样都无法好好解开。
「你听我说,不要慌张,慢幔解,来不及的话你就先逃吧!」
钱万贯原本帅气的左眼窝整个都瘀血,右脸颊也被打肿了,这种模样看起来相当滑稽,但再认真不过的眼神让人笑不出来。
柯志尧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又开始奋力替他解绳,一边开始问他为什麽会被这群人抓住。
可是钱万贯还没回答,楼下就传来声响,当步伐踏上第一阶楼梯时,志尧顺利解开绳索,而钱万贯已领着他往顶楼的出口上去。
「钱万贯,你到底在搞什麽?」柯志尧生气地看着抵在顶楼出入口的钱万贯。
「嘘──」钱万贯意示要他噤个声,然後拍拍自己身旁位子要他过来坐下,见他乖乖过来後才小声开口说:「躲在这比较安全,如果硬拼冲出去,不见得能逃得过,所以再忍一会儿就好。」
「我不是问你这个,」柯志尧烦躁的啧了几声,然後认真的与钱万贯对视,「这两年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钱万贯怔怔看着柯志尧,直到他不耐烦的再次催促着他:「你说啊──」
钱万贯这时才讽刺的扯起一边嘴角冷笑道:「我都干了些什麽?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知道。」
「我不过问不代表我不想知道,我只是…只是……」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钱万贯打断志尧的话,他道:「我一加入就被分派到一个叫发哥的的手边当小弟,叶永发在西区主要掌管所有毒品跟禁药的买卖,但他手脚不乾净是众所皆知的事,常把上面交下来的东西私藏一些起来,然後再掺进不纯的粉末进去卖,叶永发底下的药头常回来跟我抗议卖不纯的货被买家骂,今天这件事也是因为发哥又在买家要的海洛因上面动手脚,买家验货後发现所以很不爽,现在准备拿我出气,你一个人跑过来淌什麽浑水啊你?」
「我淌浑水?」柯志尧简直不敢相信,当初他是怎麽答应自己的?「要不是我,也许你早就被人殴打致死了。你那些兄弟、大哥又是怎麽对待你的,把你丢着自己逃跑?」
钱万贯别过脸去,他知道柯志尧是真心将他当成朋友才来救他,但他宁愿死也不愿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天知道当柯志尧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刹那,他心脏都快停止了。
「这不关你的事。」钱万贯冷冷的说。
「是不关我的事,反正当初你答应我不碰毒品的事你也没放在心上,前阵子有个贩卖毒品的男人被当街砍死上了新闻版面,难道你想和那个男人一样吗?为什麽不替自己想一想?」
钱万贯讽笑一声,那个药头正是发哥手下的人,他早已猜到自己踏入黑道後的命运会是如何了,不必柯志尧这种清清白白的人提醒。
「在黑道,谁不是身不由己?」
一句话堵住柯志尧的嘴,俩人最後不欢而散。
因为楼下已没了声响,那群人八成以为他逃走所以追了出去,因此他没有拦住柯志尧,但他不懂为何自己心里会如此难过……
一拳狠狠朝墙上击去,拳头马上擦伤渗血,钱万贯却觉得一点都无法弥补心里面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