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柳舒洵终於受不了,把守在外头的柳园叫去拿水。
待喝下虽不是属意的冷水的温水,眼泪猛掉、盗汗的情况未见改善,而刘衡像是看够他的笑话,笑着递出帕子,柳舒洵不客气的接过揉擦眼泪擤鼻涕,被柳园带到屏风後更衣。
「蜀地在此。」同时,刘衡着柳园也捎来笔墨白布,绘下长安与蜀地的概略图。「巴、蜀、广汉、犍为四郡,成都在此。」
柳双瞧得眼花。
「你欲在蜀采买何货物?」见柳舒洵更完衣後走出屏风回座,刘衡问道。
他知这便是柳舒洵训练奴仆的目的之一。只不明为何以蜀地为起始。
柳舒洵微微一笑,拿过笔,绘出西羌、氐人、西南夷族所居之处。「我想采买人言。」
刘衡一听便知门道,再看他补充的几个地点,「那麽柳双孤身一人无以为继。」
「柳家那麽多仆人,柳双带个一打去总够吧?」
两人一言一语勾勒出的远景,柳双与柳园始终听得一知半解,只勉强明了柳舒洵训练奴仆并非毫无目的。
「柳双,忘了问你,是否愿往蜀地。」
柳双跪伏於地,「柳双一届女子,颇为驽钝,尚不知如何才能为殿下与三堂公子办好营生。」
「我希望你去收集各种流言蜚语,小至西市的张三儿子昨夜吃了什麽,东市李四生了什麽恶疮,大至边关开市与否,互市买卖了什麽。都试中选为何人,何处有耆老受杖,何处又有山川物产,官吏治园韭种多还是葵葱种多……」柳舒洵一顿,「总之,将你听到的全数记录,定期呈送。」
柳双才知刘衡为何说她一人无以为继。
「你亦毋需担忧无金钱资助,咱们慷慨的楚王殿下会出资。」柳舒洵朝刘衡笑弯了眼。
刘衡掏出一袋碎金,闪花了柳双与柳园的眼,他眉梢微扬,自有方子对付柳舒洵,「一笑付千金。」
柳舒洵别开眼,「不过,我只有想法,未曾实行,许多细节之处得靠你自行摸索,」轻咳几声,「你可愿意?」
柳双不看两位主子,偏看向柳园。
柳园搔搔头,很是公正的说:「双姊,公子这麽说一定有他的目的,再不信公子,也该信殿下,他比公子可靠多了。」
柳舒洵瞪他。
柳园见柳舒洵脸色不佳,马上补充:「而、而且公子有天公护持……」掰不下去。
柳舒洵伸脚踢他。
柳双再次跪伏於地,「奴婢愿意。唯有一求。」
柳舒洵扬手示意她说。
「请三堂公子对长公子照拂一二。」
柳舒洵闻言叹息。柳舒清那人就是命好,柳强为他,柳双也为他。「他是我大堂哥,怎可能不多加照拂?」
柳双放心了,重重一磕头。
「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去蜀一事尚需时日准备,行前你仍在大堂哥身边随侍。」
「诺。」
柳舒洵又交代一二,要柳园与柳双退下,转头便见刘衡在那白布上绘下一只肥雀,肥雀脚抓树枝,叶似梧桐。
「这啥?」刘衡一手好丹青,怎可能画出这种涂鸦。
「雀栖梧桐。」还有如此风雅的词。
许是见柳舒洵一头雾水的模样,刘衡笑道:「你不记得了?」
他的笑容里有着雷电交加,风雨欲来的宁静,柳舒洵不敢点头。
「八岁那年,咱们一起背〈孔雀东南飞〉,你说不知道孔雀长什麽样,硬是要世伯帮你找孔雀,孔雀数量稀少且皇家所属,世伯上哪去找……」
「我想起来了。我爹抓了两只雀鸟充数,我们把牠们养得好肥,牠们平常就在我房外那棵梧桐玩耍。」只是後来因为太肥,其中一只跌下梧桐死去,另一只则绝食而亡。他俩还为肥雀做坟,为牠们画下肖像留念,那时他坚持要自己画,结果……「那麽久以前的事,你在笑我画得很丑吗?」
他都不介意刘衡故意让他喝姜糊,忍着不适还是喝光了,他气还不消吗?
「你不只想在蜀采买人言吧?」刘衡问,见柳舒洵点头才又道:「日後壮大,你要如何分辨他们呈给你的竹简?又如何确保上呈的竹简是你的手下上呈的?」
柳舒洵只能感叹人有聪明蠢笨,实乃出娘胎便底定。「你想用『雀栖梧桐』当徽印?」
刘衡颔首,「这笔划极为简单又独特,不识字也容易学会。下呈上可用,上令下可用此,」说着,又取出两枚私印,两者皆刻着籀文*。「记得吗?」
柳舒洵拾起其中一枚,抚过中间的裂痕,满是怀念,「我以为它不见了。」
翠羽到柳家前,柳舒洵与刘衡几乎日夜黏在一起。肥雀的死,柳舒洵很是伤心,更是巴着刘衡不放,深怕他哪天也跟肥雀一样死於非命。
那时刘衡还是当女孩儿养,怎可能让柳舒洵与之同寝。
冯叔叔见状,便刻了两枚玉质章,上头刻着两人的姓氏,而卫氏则以柳舒洵所绘的「雀栖梧桐」图为底绣出两张锦被给两人,每日就寝前皆在各自床禢的锦织被子印上两人的姓氏,代其陪睡,聊胜於无。
十三岁那年,他为翠羽与二堂哥打架,把章摔裂,彼时冯叔叔已逝,他与刘衡关系紧张,便也不再介意,後不知到哪去了。
那盖满戳章的锦被也被他一把火烧去,不留痕迹。
「怎会在你那儿?」这章几次复活,还是首次得见。
刘衡笑笑不语,带过章为何在他手中,「你的章虽有裂痕,却也独一无二,当封缄认最好不过。」
柳舒洵紧紧抓住失而复得的印章,好笑道:「你这什麽都捡的家伙。」
「当然得捡。」刘衡失笑,「这两个私章都是冯家家主的象徵,见章如见人,皆能自由调动冯氏的资产与人。」
柳舒洵低头看着躺在掌中的章,「这是我的……」刻着他的姓。
「嗯,所以舅父为此上告过祖先,入过宗祠列入族谱,召告过世人。」刘衡的口气平淡得像在讲今晚月色真好咱俩赏个月色逛个湖吧。
说是世人,也仅只与冯家尚有往来的几个家族。
柳舒洵几乎要跳起来了,他从不知知道冯叔叔刻给他们两个的章有此意涵,竟还入宗祠进族谱告世人,是有多慎重!
「冯家虽没落,但尚有几分薄力,你既想干番大事业,且让我亦尽一份心力。冯柳二家,又何需分彼此?你用此章,再加凤钥,便能自由驱使识得此徽之人,哪怕冯家被族灭,难道没过往人情?」
柳舒洵有口难言,傻傻的问:「凤钥不只是仓库钥匙?」
刘衡扬眉,反问:「我说过它仅是仓库钥匙吗?」
呃。柳舒洵哑口无言,「不然是……」柳家家主就有一把只有他跟几个特定管事与长老会持的钥匙,就是仓库钥匙,所以当刘衡以那种理由把凤钥塞给他的时候,他自然以为凤钥跟柳家那把仓库钥匙一样。
刘衡摸摸他的头,「尽管用,把自己当冯氏家主。」
柳舒洵登时觉着胸前的玉坠有千斤重、似烈阳般炙烫。
刘衡这般掏心掏肺,他真的不想辜负他,更不想隐暪他,「我想进宫,」他苦笑,「该说,现下我唯一的选择只有进宫。」
*籀文:即金文,大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