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转，时序进入到凤凰花开的毕业季，年届十一岁、身为小学六年级准毕业生的冰炎，头戴着一顶小小的学士帽，及肩的马尾随着固定的步履节奏在背後形成一道银白色弧线，无视於身周投递而来的露骨视线——大多数为爱慕（女学生）少部分是敌对（男同学）更多是惊艳与好奇（家长），他冷着一张脸看着那个躲在凤凰树下偷偷摸摸的人影。
平凡的脸蛋却意外有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黑色短发柔顺地贴在脸颊边，如果是不经意一瞥，走在路上绝对会是淹没人海当中的路人脸一个，但是冰炎却总能轻易地揪出那家伙。
从认识到现在有四年，从小小一只看到现在稍微大一点……虽然行为举止仍然脱离不了挤到脑状态，哼了一声，对自己的记忆力而言那个人的存在实在太过深刻。
火大地看着褚冥漾躲在树後伸长脖子看他，不出几秒又偷偷缩回去，然後再重复一次，嘴里貌似还念念有词……冰炎终於忍无可忍地迈开步伐，在对方来不及逃开之前迅速闪身至眼前，拿着毕业证书圆筒的手劈头就是给对方一棍。
「痛！」褚冥漾当场蹲下身子捂头泪目，一地的火红映衬着东方的黑显得突兀。
「你又在耍什麽白痴。」冷眼望着勉强算是儿时玩伴的对方，冰炎有些放弃地问。「白阿姨到处找你……要一起拍照了。」
「喔。」没有抱怨他的粗暴对待，褚冥漾反常地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然後低着头绕过自己闷头往前直冲。「噗！」
还没冲出去就先被他从後面抓住衣领，结果差点来个勒颈送医。
「很危险耶！」受害者回过头眨着泪眼哀号。
「想什麽？」挑挑眉，不理会对方抱怨，冰炎很不喜欢顾左右而言他这招……何况褚冥漾明显就是对他欲言又止的。
「没有想什麽啦……。」眼神左飘右移，还在作垂死挣扎。
哧了一声，不想要浪费时间在逼问上，刻意将俊俏的脸蛋凑近，他在对方怔愣的时候扬起邪恶的笑容压低嗓音。「你最好一秒给我说出来，不然我就让你跟地上这些凤凰花一样红！」
自己的威胁随着年纪增长越趋对对方有用，随即便见褚冥漾瘪了瘪嘴猛然朝他飞扑而来，没料到对方会来这着的冰炎不及闪避，只好惊愕地稳住自己身子承接。
然後开口便劈哩啪啦说了一堆什麽要分开一年的鬼话，冰炎压根儿没想到褚冥漾会为了这点小事哭得淅沥哗啦，狠狠地瞪视逼散那些好奇的围观者，他皱着眉却还是率直地说出「以後还是会上同一所学校，你发什麽蠢」，原本以为对方不像小时候跟前跟後到快令人抓狂，结果事实不尽然？
冰炎不懂对方那颗脑子到底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认为自己毕业以後就怎样的思考回路，望着褚冥漾因为自己的话语而破涕为笑，还说着什麽「那、那我以後都要叫你学、学长」，不晓得这是什麽样的结论，冰炎内心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乱那头黑发。
……算了，那个人高兴就好。
只是褚冥漾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对於承诺的重视有多高，既然已经发出以後还是会上同一所学校的诺言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说他死心眼也罢，冰炎在内心冷笑着，反正以後就走着瞧吧……即使後来因为褚冥漾的衰事连连导致考场失利成绩惨澹到让他萌生出杀意，不惜亲上火线当专属家教也一样决心贯彻当初的承诺到底就是了。
※※※
「……跳级？」站在才刚认识没几个月的级任导师前，感受到整间教职员办公室老师们隐隐的注目，冰炎有些怔愣，不太懂眼前的班导说的「跳级」所意为何。
在一天课程全部结束的钟响声中，突然从教室听见广播要自己再绕到导师办公室一趟，心里还正纳闷着有什麽事情会重要到需要耽搁一个学生的回家时间，无视於身边同学与任课老师的目光，将书包甩上肩之後就踩着偏快的步伐来到办公室，结果班导迎头就说了这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是的。」女老师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尴尬地扯起一丝笑容。
她身为国中一年级新生的班导师，也是个初出社会不久的新鲜人，算来也是要与这些小毛头一同成长的。
看着眼前这名与她心中所谓的「小毛头」形象相差甚远的学生，女老师不知道应该要怎麽说明才好……冰炎，先不说他出众的容貌与迥异於东西方人的发色，光是本身的气质就让他与班上学生格格不入，当然冰炎的表现从一开始便可圈可点到每个老师有目共睹，学校更不会因为他的优异而有微词，只不过……女老师认为有必要再解释清楚，因此微微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白纸递给眼前的学生。
冰炎清澄的红眸微眯，疑惑地接过女老师递来的白纸，瞥了眼上面的红字便没兴趣地再次盯着女老师看。
「这是上个星期第一次段考你的各科成绩。」女老师稍微停顿了下，才接着说：「冰炎同学也看到了，你的每科成绩都是满分……当然这次找你过来不是怀疑你作弊什麽的，而是因为每科老师都认为你的程度已经足以跳级就读，所以学校开会讨论过後想问你要不要考虑这件事。」
「如果需要可以做进一步的智力测验。」
在老师的教学生涯中，或多或少难免也会遇到几个天资聪颖读书在行的「资优生」，不过说真的，这次的新生冰炎简直快跌破老师们的眼镜，先不说每科成绩满分这件事——这种事情在漫长的教学生涯中当然也有可能发生；他们不会因为这样就如此大惊小怪，而是因为考卷上答题过後旁边还注解了许许多多的资料……甚至还有纠正题目错误！
是冰炎故意给他们这群老师难堪？面色铁青地改完整份试卷的老师们不会这麽认为，毕竟要给他们难堪大可以在课堂上就直接挑衅，不过冰炎的求知慾却非常明显，常可见他下课还会向老师询问一些额外的艰涩知识……只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学生或许比他们还要懂得学问。
女老师想着当时各科老师面色凝重地建议她要不要向学校禀报「跳级」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第一年的教学经历就遇到这麽传奇性的学生。
「老师。」清冷的嗓音唤回女老师的注意力，只见冰炎面不改色地微微行了礼。
「谢谢老师的好意，不过我不打算跳级。」
「咦？」微微一愣，女老师镜片底下的眼睛瞠大，没想过跳级一事会被拒绝。
「冰炎同学是担心同侪相处问题吗？」不知不觉凑过来的教务主任皱着眉，老练地说：「如果是担心不适应或是与同学有代沟，其实可以跨一两个年级就读就行。」
基於学校私心，他们当然也不会要冰炎就直接一跳跳到高中去，想想若是他在校内外表现出色；学校还能在招揽新生的时候博得家长的选择之列，这对现在招生都得拼命绞尽脑汁的普通学校来说，无疑是活生生的招牌。
冰炎摇摇头，脸上没有一点喜悦或是犹豫，仍然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不考虑跳级。」
与周遭的老师面面相觑，教务主任也不知道该怎麽接下去，只好拿出手帕擦了擦秃了快一半的额头，问道：「是有什麽原因吗？你要不要回家与父母亲讨论一下？」
扬起冷淡疏离的得体笑容，冰炎稍稍鞠躬。「没有什麽原因。如果老师没有其他要事我就先回家了，不耽误老师的下班时间。」
在整间办公室老师们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情况下，他无视於周遭的眼光从容离去。
自己从未想过要比别人快一步、两步……甚至是遥遥领先的佼佼者，他很喜欢学习、很喜欢思考，但是这些其实在哪里都能办到，而且，他也不是为了跳级才念书。
「你回来啦。」自己进到房间的同时略显青涩的嗓音跟着传来，循声望去，对面阳台出现的身影正举手向他打招呼。
冰炎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角不知不觉漾开的笑意。
「你干嘛！？」少年瞠大眼不知为何倒退好几步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问着。
冰炎微偏着头默默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看得褚冥漾明显开始心惊胆跳之後……他勾起意义不明的笑容，满意地看见对方几乎快要回头钻进房间里关上落地窗拉起窗帘外加挂上什麽八卦阵的模样，便刻意以与平常恶声恶气的说话方式迥异的温和语气，不缓不急地抛下一句。「褚。」
「话是你说的，别忘了。」
「啥？等、等等等一下，我说过什麽话——？」
不理会褚冥漾紧张地问话，冰炎坏心地露出冷笑，当着对方的面拉上窗帘遮蔽视线。
「咦咦我有说过什麽话吗——等一下！？」阻隔之外，隐隐还可听见褚冥漾慌乱的自问声。
无关乎同侪相处，无关乎适应不良，更不担心所谓的代沟问题……沉静的红映照出的不是什麽名为天才的道路，他很清楚自己究竟追求着什麽样的人生。
不久前的毕业典礼，一地的凤凰花红与那张单纯的脸孔、奇怪的思考方式，却莫名地让自己留上了心，甚至将那种堪称戏言的话语当作承诺认真以对。
……或许，他真的很死心眼。
才会为了褚冥漾的一句「学长」决定无论如何都只能高那个人一个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