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次国文课上到了张爱玲的『天才梦』。
有看过高中国文课本的人便知道，通常每课的课文前面都会有作者的照片，目的是让我们一睹其风采，但我们总会对着那张照片笑得东倒西歪，外加替作者大大加个墨镜或八字胡之类的。
嗯，反正好孩子别学就是了。
张爱玲的照片是她穿着旗袍，仰头向上瞧的模样。我觉得她把中国古典美诠释的是恰到好处了，尤其是她脖颈和下颔间的线条，那是纤细而极富女性美的曲线。
张爱玲是很美丽的作者——起码我是这麽觉得的。
然而总有个地方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
国文老师肉脚荣在台上讲张爱玲的生平讲得很是陶醉，可能美人总是让人醉。但我直盯着那张照片，想找出个端倪来。
刹那间，我顿悟了。
她长得很像某个人。
我现在是发现新大陆的感觉，不知道哥伦布当年有没有我这麽激动。我戳了戳前方鲜漾奶绿的背，「欸欸。」
鲜漾奶绿回过头来，他今天好像感冒了，戴着口罩，口罩上方的眼睛很是清亮，无波无纹的。
「嗯？」他眉向上挑。
「你把口罩拿下来一下。」我压抑着内心的喧腾四起，诚恳地拜托他。
希望他不要发现我的意图。
肉脚荣还在台上讲张爱玲的作品讲得口沫横飞，他讲到了那个小村庄，那个美丽的姑娘，那个年青人，那个月夜，那段颠沛流离，还有那句『你也在这里吗？』。
我以前听过那个故事，已知的情节跟着风钻入我的耳帘，我望着鲜漾奶绿拉下他的口罩。
他的下颔弧线很好看，那是种男孩子不该拥有的漂亮，我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我还是觉得好震憾，相信我已经将『果然如此』四个大字一横一竖，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了。
「怎麽了麽？」他俯身靠近我，一八五的他就算坐在位置上也仍是高我一大截。
「你把头向上仰一下。」我摆出无害的微笑。
然而他不为所动，就是盯着我。我强烈怀疑他不明白我在表达什麽，或许我该做示范动作给他看？
「嗯……就像这样啊，你看看。」我仰起头，我是打算做示范动作的，却不偏不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我清楚地看见他眼湖里泛起的涟漪。
我愣了一下，仰头的动作就这麽停格了。
然後下课钟声毫无预警地响起，像是要打破我静止的动作，我眼看着鲜漾奶绿缓缓开口，我等待他的答应。
他说：「不要。」
他的语气很坚定不移，我想我是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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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下课我向α说起了这件事。
α那时正在用手机追番，我感叹着学霸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上课写作业下课补番的时间安排真是太反差萌了，我望尘莫及啊。
我扯开了个笑容，神秘兮兮地凑上去问：「欸，你知道张爱玲长得像谁麽？」
「张爱玲？长得像谁？我怎麽知道啊？」α抬眸，拔下了耳机，「干不要跟我说就是你。」
「呃不是。」我扶额，忍住跌倒的冲动，「拜托我有那麽自恋麽？」
「就是有我才会这麽说啊，」α眯起了眼，「不然是谁？」
「你等等喔，」我向後转，叫住了在後面书柜蹲着放书的鲜漾奶绿：「欸，鲜漾奶绿！」
他站起身来，修长的身高在地上划出一道剪影。「做什麽？」他眨眨眼睛。
「你仰头一下啦，」我指指我仰起的头，摆出了最友善的笑容，露了约莫八颗牙齿的那种，「拜托拜托。」
他瞟了我一眼，没错，那个眼神就是用瞟的。
「我不要。」他偏过头去。
「蛤？怎麽这样？」我跑到了他的前面，「到底为什麽不要？」
他无可奈何地扫了我一眼，眼睫毛都垂了下来，长长的盖住了眼睛，「到底为什麽要？」
他问我，到底为什麽要？
呐，我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张爱玲，所以我希望你摆一下她的pose来让我看看会不会更像这样吧？
不不，这样好不礼貌，而且会被讨厌一辈子的。
因此我跳过了他的问题，这叫见风转舵的谈话技巧。「你先说，你为什麽不要？」我双手环胸，抬眸望向他。
他抓了抓他微卷的黑发，是有点哭笑不得的语气：「这动作真的很蠢啊。」
「蛤？哪会！」我惊讶得花容失色。
呃好吧，我应该是没有花容，不好意思自夸了。
α在一旁很没义气地插嘴：「其实那个动作没很蠢，是因为她做起来特别蠢。」
鲜漾奶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想必α的话对他而言简直是醍醐灌顶。
……我突然好想揍他们两个，不，这样似乎过於暴力，我还是排挤他们两个好了。
「我做起来一点也不蠢好不好？」我气到想跺脚，「而且这个动作也不蠢，课本上的张爱玲也是做这个动作，还很美呢！」
「……那我为什麽要做张爱玲的动作？」鲜漾奶绿眼底泛起了疑惑，我感受的到他的目光赤裸裸地投射在我身上。
哈哈，莫非他以为他这样看我，我就会告诉他真相麽？
笨蛋才会说呢，事实上我现在连看他都不敢。
我搔搔脸，「唉没有哇，我就觉得这动作很有味道很美，才叫你摆个pose嘛！」我眼望远方，做遥想状，「你们看今天阳光多耀眼啊！刚好适合教室外拍，对不对？」
α和鲜漾奶绿现在是很茫然的状态，大概是被我唬得一愣一愣了。
我觉得我这即兴演出虽然是转得有点儿硬，但好歹也算是演技精湛——他们应该会相信吧？
然而α今天似乎特别没有口德，她慢条斯理说道：「她其实只是觉得你长的很像张爱玲而已。」
我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有人这麽当朋友的麽？有人这麽在背後捅人的麽？α她简直是孔子所言损者三友中的友便佞！
「不是长的很像！」我急着辩解：「只是有点像！」
好吧，我现在看到鲜漾奶绿眯起了眼睛，散发出了鲜少有的危险气息。
……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打自招。」α下了精辟的注解。
我觉得我的世界都塌了，希望鲜漾奶绿不要生气。
「你很难过麽？」我对着鲜漾奶绿身旁的墙说话：「其实这也没什麽不好的啊，张爱玲很漂亮耶。」
墙对於我的安慰没有喜极而泣，反倒是墙旁边的鲜漾奶绿有了反应。「Tomato，」他的一字一句都那麽清晰，「我在这里。」
「好吧。」我放弃跟墙沟通，我望向鲜漾奶绿，他的唇微启，肯定很想骂我。「你很生气麽？」我问。
「还好。」他的眼神明灭不定。
「唉别生气别生气，」我扯了扯他的制服袖子，「我童言童语，我无心之过，你大人别记小人过嘛！」
他瞥了我一眼，「你也知道你是小人？」
「对啊对啊，我是小人，然後你是大人你人最好了，」我继续扯他的袖子，「所以原谅我吧？」
他偏着头沉吟了一阵子，我完全看不出他澄亮的眼眸里在想些什麽，他的眼睛乾净的没有任何能量与波动。
我还在揣度他的沉默，他却低首望着我，「扯袖子扯个一百次，我就原谅你。」
他的声音很低，彷若耳语，他的语调则是很暧昧的频率。
恰好和我的心跳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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