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韩老师的问题没有让我慌乱地寻求答案，他一句无心的「为什麽」，让我宛如当头浇了一桶冷水，思绪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清晰。
也许，我从来都没有改变主意。
我一直都是想来的。
「我不……」
「嗯？」韩老师的眼神看了过来。
我想说什麽呢？
我想告诉他什麽呢？
「……反、反正我也没事做，」我悄悄收拢停在键盘上的手，用力地握紧，感觉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所以就……」
我说谎。
我说不出实话。
我不能说。
韩老师定定地看着我，我只能逼自己回望，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麽，我不敢移开视线，我怕韩老师会发现我的心虚、怕他会发现我的不诚实。
「……是吗？」半晌，他勾起了唇角。
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直到今天的晚自习结束，我的心跳仍然回不了正确的节奏，就算我多麽想要伪装无动於衷，却总是不争气地发现自己不自觉的失神，而让一切显得徒劳无功。
光是待在韩老师身边，我就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回以往的冷静。
独自走出了学校，我等在校外的公车站牌，韩老师则是继续留校工作，至於孙一扬，他早在八点一到准时离开了实验教室。
幸好，现在的我是一个人。
一个人很好。
搭上回家的公车，我挑了窗边的双人座，看着公车逐渐驶离学校，我习惯地戴上耳机听音乐，放空望向熟悉的街景，不和人交谈、不与人接触，彻底把自己带进另一个小世界。
唯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才能放松。
公车一站站地停靠，乘客不停来去，透过窗上的反射，我看着身旁的乘客从闭目假寐的上班族换成了大声谈笑的中年阿姨……不论身边换成了谁，我的脑海里全是韩老师的身影。
我讨厌韩老师。
我讨厌他。
我明明应该讨厌韩老师才对……厘不清的思绪和耳内流窜的音乐全撞在一起，混乱一片，不晓得到底该听哪个才好，两者都让我觉得烦躁，一把扯下耳机，我不想再听。
叹了口气，却换不了平静。
不久，隔壁的中年阿姨结伴下车，乘客换了一批，车上的人变少许多，整天累积下来的难以忍受的疲惫伴随着不甚流通的空气找上门，我没有抗拒的意愿，闭上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新的乘客坐进了我身旁的空位。
察觉手臂碰触到了隔壁的乘客，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我敏锐地坐直身子，正准备往另外一边挪动的同时，那人说话的声音却熟悉得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醒啦？」孙一扬笑嘻嘻地迎向我惊讶的目光。
「你怎……」
他怎麽会在这里？
「──这是命运吧？」孙一扬笑弯了眼。
「──你跟踪我？」我傻眼低喊。
我们在同一时间说出全然不同的感想，孙一扬和我的视线撞在一起，对比我的惊愕交加，孙一扬却像是恶作剧成功一般开心大笑，我俩一人一种情绪，完全不在同一个频率上。
他为什麽会在这里？
「徐之夏，你也把我想得太邪恶了吧？」孙一扬笑着，态度很是随意。
不然我要怎麽想？
突然看见一个要熟不熟、关系也不是很好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我还能怎麽想？我警戒地往後退了一些，心里百转千回，不晓得该不该马上按下车铃，毕竟让他知道我家的位置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你怎麽知道我坐这班公车？」
「我不是跟你说了是命运吗？」孙一扬往後一躺，没注意到我翻了大白眼，自个儿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我啊，刚才本来在便利商店买饮料，转个身正好看见你坐在公车上──你看，很巧吧？──我心想反正也没什麽事，我就当作日行一善，担任你的护花使者喽！」
「多管闲事。」
「喔，我现在是好心没好报？」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擅自给人不需要的关心，就只是鸡婆而已。我默默地看着他，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我要下车了，借过。」
不让孙一扬有说话的机会，我提早按了下车铃，也不管他有没有让路给我过，迳自粗鲁地越过身旁的他，大步走向公车前方。
孙一扬跟了过来，算是在我的预料之内。
我没搭理他，他倒也识相不说话，等公车靠站，我和孙一扬一前一後下了车，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我故意走得很快，他跟上的脚步却显得很自在，这让我很不高兴，但为了和他划清界线，我必须假装孙一扬不存在。
可是，很难。
尤其在他开口和我搭话之後，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