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麽都不知道,却一脚踏入了这个黑色漩涡中。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就算到现在还是这麽认为着,是那种普通的丢到人群中便找不着分不出的那种普通人。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经济状况,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成绩,普通的运动能力,普通的交友情况,他国中前的一切普通的就和他身旁的同学朋友们没有两样。
或许又有点不同,譬如他家的父亲很少回家,几乎几个月几年才能见一次面,短暂的待几天便又离开家,独留母亲抱着他指着过往的照片细数以前全家旅游时的美好。
但仍是很普通,在国中前的一切都简单的很普通。
然後,国中的那一天,那一封信来了,一封全黑的信。
在搭飞机出国前,他装作没看到母亲神色的悲恸和泪水,喜悦兴奋的坐在头等舱指着窗外的景色叽叽喳喳。
义大利,过往只曾在地理课本中世界地图才会瞧见的遥远国度,未知只曾看过几张风景古蹟照的西方国度,现在却生动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不安,更加扩大的不安。
一直很准的直觉警告着他,冲刷掉出国的兴奋。他反常的握住自小五起便不再牵起的母亲的手,想要求回去,但看到母亲温柔中透出的浓厚哀伤,他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父亲,死了。
母亲强撑的坚强在见到那精美棺材的那一刻崩溃了,抱着他不住的嚎啕大哭。
应该很伤心,应该跟着母亲一起哭泣的。
但是奇怪,很奇怪,他却完全没有想哭的冲动,只觉得心底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为什麽呢?或许是因为他对父亲的印象早已淡忘在那过去的照片里了吧?他真的没有办法向母亲那样难过,不是因为父亲的死,而是因为母亲哭的难过而心痛的跟着掉出了眼泪。
如果会让母亲这麽难过,早知道就不该让母亲过来的。
回程,除了他和母亲和行李,他们还多了几个人和一口棺材。
他不喜欢那些人,连带尽可能的都不让母亲接近他们。
说不出的为什麽,他就是不喜欢那些人。
黑西装?不会啊,他也觉得黑西装穿起来就很帅;长的可怕?也没有啊,了平大哥脸上还有疤,他还不是和热血的了平大哥成为朋友;语气不善?也没有啊反而对他客气非常,比起学校成天把咬杀挂嘴边的云雀学长好上不知道多少……但他宁愿亲近云雀学长却不愿亲近那些人。
到底为什麽?
他一直想不通的原因,没想到不过一个月就有了最好的解答。
在义大利参加了父亲公司为父亲举办的丧礼,回到日本,母亲又帮父亲举办丧礼,而後哀伤的目送那口精美的棺材火化成灰,进入了他们家历代的坟墓里。
……其实,看到火炎烧掉那口棺材时,不知为何他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棺材上的图案,很美很漂亮的图型和字体,他却真的不太喜欢。
为什麽呢?
……不为什麽,就是不喜欢。
在母亲被其他人簇拥着安慰着时,他似是要逃脱那压抑氛围的跑出了灵堂。
下雨了,他却完全不想回去,只是倚着他们泽田家的墓碑放空着,什麽都不说,什麽都没想,呆呆的望着雨绵绵不绝的从灰暗的天空往地面掉落。
真冷,原来就这样一个人的淋着雨,会又冷又饿又无力的完全不想动,只能呆呆的感受体温渐渐的流失掉,像流失掉生命能量那样。
……听说,父亲死的那天也下着雨。
……然後莫名的,他像母亲一样嚎啕大哭了。
等他回过神时,一个老爷爷帮他撑着伞不知站在他面前多久。
他见过这个老爷爷,听说是父亲公司的老板。
更听说,是他的爷爷。
……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见过的爷爷。
白花花的头发和胡子,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拄着拐杖,笑容慈祥眼神温润,双眸带着和母亲相同的哀伤。
是和母亲一样散发温暖温柔的老爷爷,他该喜欢亲近他的。
……但他却不想,很奇怪。
「纲吉君,还认得我吗?」老爷爷轻声的问他,他看着那双眼,点头了。
然後老爷爷笑的更温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笑容温和温暖的透出无力的哀伤,他不会形容,但那是一个很像下雨天的笑容。
「家光已经不在了,接下来的动荡也已经没办法照顾到你们这边了……」老爷爷似乎有些疲倦的低声说道,接着半跪在地上,伞靠在肩膀然後朝他伸出手。
「我会照顾你和你妈妈的,要和我走吗?」
……或许,他在那个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些什麽,只是一想到母亲,不过几天的操忙就憔悴了许多,那……之後呢?主持家计还要照顾他的母亲,还需要操忙多少日子?
他,握上了那只枯槁布满皱纹的手。
这一握,他的人生彻底改变,简直就像从最平凡的即溶咖啡变成最复杂的肯尼亚。
义大利、黑手党、彭哥列家族、最强Primo的直系血脉、彭哥列Decimo的候选人之一……
一堆过往绝对不会在课本学到的东西,通通强迫的塞进了他的脑袋。每天每天,他都在极其严苛的训练下度过,昏厥是小事,被送进医院更是家常便饭。
他想逃,但是在偶尔的闲暇时去探望母亲,看着她在宁静小镇快乐的经营小餐馆,曾经的笑洋溢在脸上,他咬牙,跟着出来找他的那个银发少年一同回到了彭哥列总部。
他曾经的一切普普,到这边为了生存被逼出了一切卓越。
那个老爷爷,现在必须称呼他为九代首领,在得知他半年的训练成绩後,沉默的朝他身旁的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凶恶男子点头了。
「这小鬼肯定不行的喂──!」他大吼着,接着不屑的冷笑,「不过老子关心那麽多做什麽?喂老头子!你答应过的,带着他就会把XANXUS放出来吧?」
「……请护他周全,史库瓦罗。」九代首领的面容非常疲倦。
然後,他看着那个史库瓦罗面对他咧嘴笑了,笑容中的含意让他冷的彷佛回到了那个孤寂的下雨天。
「在这边,不死都算是『周全』,懂吗,小子!老子才不管那老头子的安排,想让你渐渐了解这个世界?混帐装什麽温柔!」史库瓦罗大咧咧的骂着,揪着他的後领往他们的总部瓦利亚暗杀部队走去,狞笑中有着强烈的执着。
「想了解这个世界?简单!老子就让你一次了解的够!!」
他知道对方是牵怒,传说中的超直感真的是很好用的东西,所以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绝对不是他能接受的东西。
……但是,就算知道,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家人」、陌生的……烟硝味和血腥味。
和史库瓦罗说的一样,就那麽一次,他便了解了这个他现在处的世界是多麽血腥肮脏的世界。
他被史库瓦罗扔在最前线,如肉盾般的见识和参与了整个瓦利亚屠灭一个几百人家族的歼灭行动。
曾经的善良,在不忍攻击孩童时转身被憎恶刺一刀的时候便不复存在;曾经的慈悲,在手下留情後被人出卖位置被狙杀的时候便不复存在;曾经的善恶观,在见识他们手起刀落的收割生命和残酷让他们悲鸣痛苦的活着拷问情报时便不复存在。
曾经的曾经一切,全都不复存在。
「你最好抛弃你过往的天真!带着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照顾你的软弱而死!只有老子答应老头子护你周全,但要是因为你让老子的部下死掉,老子绝对剜了你去祭拜他们!」史库瓦罗在一旁看着他吐的昏天黑地,毫不留情的打击他仅存的一点侥幸。
他的善在这边只会害他周遭的人受伤死亡,那麽……
就算了吧,不要了。
只要不要了那些东西,他就不会让那些人死亡了吧?
「……我不会拖你们後腿的。」他艰难的开口,眼神里有着残存的火苗在燃烧。
他想,他终於看懂了九代首领那个像下雨天的笑容。
那是世界上最残酷也是最温柔的笑容。
第一次任务,他整整在病房躺了一个月,每晚每晚都在呕吐和恶梦中渡过;第二次任务,他手抖的完全握不住那把枪,失了准头最後还是史库瓦罗帮他补刀才没出差错,那怨恨痛苦的眼在他闭眼时都在黑色旋涡中瞪着他──
他痛苦,他愤怒,他悲恸,但是他还是每晚每晚都抱着自己的武器睡觉,宛若教科书般过着标准黑手党的生活。他已经、深陷这个黑色旋涡再也出不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早已染红了眼,当他知道他母亲车祸身亡时,看着那血淋淋的凄惨遗体,他连大哭都做不到,只是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睁眼垂泪,看着那经过化妆的安详面容直到天明。
他本想偷偷回日本安葬母亲,却不料返回义大利时身旁已多了三个少年。
那是他第一次冲着九代首领大吼,金橙的火炎像要焚烧整片无法脱身的黑暗旋涡。
「为什麽要把他们拖下水!?为什麽要向对待我一样、把什麽都不了解、什麽都不知道的他们拖下水!?为什麽!?就我一个还不够吗!该利用的就利用!如果一定要有个守护者,我难道不会在这边找吗!?为什麽要告诉他们!为什麽啊!!」
「因为,唯有他们才能让你真的温柔,纲吉君。」九代首领的表情十分疲倦,似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你恨我也没关系,但唯有他们在你身边,你才不会遗失你的觉悟,纲吉君。」
他的……觉悟……
「……我不恨您,九代首领……爷爷,我不恨……真的不恨。」他虚脱似的勾起嘴角。
或许,那是他第一次的讽刺笑容。
他早已经、没了憎恨的力气。
只能说,九代首领真的非常、非常的了解他。
曾经的觉悟,是照顾好、保护好母亲不受这些事影响,微笑而无知的渡过剩下的时间;那麽现在的觉悟,在失去母亲的以後……
就是照顾好、保护好这些夥伴不受这些事影响,痛苦而微笑的陪他渡过剩下的时间。
真的,好了解他啊。
觉悟的金橙色火炎,透彻纯粹的像那无处宣泄的泪水。
然後,为了他和他的夥伴不被其他候选人默默做掉,他发疯似的提高实力提高声望,在所有人一知半解的误会下和史库瓦罗他们交好并和XANXUS达成协议,然後的再然後……
XANXUS和瓦利亚觊觎十代首领位置干掉其余三个候选人,被剩下的候选人27抓到证据,展开战斗并凭着实力打败XANXUS,展现首领风范的宽宏原谅瓦利亚的暴行,如广阔天空包容了过往拳头相向的敌人,彷佛彭哥列Primo包容着所有人……
加冕典礼上,他的守护者们一个不少的都在身边,甚至连XANXUS都来了,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他成为了彭哥列十世,Decimo。
所有人祝福的敬他爱他瞻仰他,他温和的笑着回礼,笑容是那样的温柔和煦,如暖阳如春风,温暖所有人的心。
却从来,都温暖不了自己。
他微笑,笑意却进不了眼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