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藝術是唯一的愛 — [樂器] 小提琴之戰

正文 藝術是唯一的愛 — [樂器] 小提琴之戰

23岁的台湾小提琴家林奥,最近为了独奏会要使用的乐器十分苦恼。

患有收集癖的他手边有超过二十把小提琴,收藏在终年空调开放、温度与湿度都控制到适中的房间。林奥感兴趣的不只是音色,也常常被乐器的造型、材质,或背後的故事吸引,为了方便观赏及演奏,他请人盖了一排附了电子锁的玻璃柜,三十坪大的琴房就像个小型的小提琴博物馆。

这是他第一次在欧洲举办独奏会,1000多人的演奏厅,可说是作为一名音乐家人生的里程碑。林奥除了增加练习时间外,演奏的曲目和乐器选择也让他伤透脑筋。

「就用你上次带回来的那把『多明尼克』十七号吧?这个工作室最近不是很红吗?而且才刚买,不拿出来用多可惜?」他的父母说。

『多明尼克』出自当代有名的制琴师之手,因为前阵子某个音乐实验,让试拉者蒙眼拉奏中古小提琴和现代琴,听众则在布幕後聆听,然後听众和试拉者一起票选他们觉得声响最好听的琴,结果出自『多明尼克』打败名牌古琴大获全胜,因此而爆红起来。林奥也不能免俗地订购了一把,等了将近一年才拿到手(而且这还是用潜规则才能这麽快拿到)。

「当然是『史特拉底瓦里』。」远在奥地利的老师声音从手机传来,「这可是大家心中的梦幻乐器,既然你有,这种时候就该派它上场!」

的确,虽然在『双盲测验』中输给现代琴,『史特拉底瓦里』仍因为他的名气和历史稳居第一,当然,琴声也像花腔女高音一样,高亢又圆滑,在熟练的乐师手中更是像是没有极限一样突破天际。林奥也是因缘际会,加上和父母借了不少钱才弄到手的。

「年纪轻轻就用『史特拉底瓦里』,太招摇了。就算你是富二代也该收敛点啊,这样形象会比较好。」他的经纪人提议,「就用那把次一等的『葛里奥』吧?」

『葛里奥』,虽然没有『三大名琴』这麽出名,但同样超过二百年历史。虽然少了点小提琴的尖锐高亢,音色比较接近中提琴,但因此不容易破音,音色圆润温和,算是中规中矩、普遍接受度很高的……

把身边能问的人全部问过一遍,大家的回答却缺乏一致性,让林奥更为焦躁。别问他为什麽不自己决定,他要是能决定,就不会买这麽多把琴了!於是,林奥刷着手机上的通讯录,寻找还没被他骚扰过的人,他的目光停留在『罗杰‧C』的名字上,算了算现在美国当地的时间,按下通话键。

「独奏会要用的琴?」对方小了林奥好几岁,声音仍带有少年特有的清亮,态度却很是沉稳,「这个问题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你应该最了解自己的曲目,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是……」林奥一脸苦恼,「很难下定决心啊,本来决定好的,又会觉得另一把好像更好。而且你也看到我的曲目了吧,曲调跟风格差异很大,怎麽选都不太对……」

罗杰认真思考了一阵才回答,「林奥,没有一把琴是十全十美的,就像人一样。」

「唔。」

不知为何,听到享誉国际的大提琴神童这麽说,林奥有点心虚,好像被老师挑出错误一样。

「所以你只要选一把你喜欢的琴,发挥最大的实力就够了。」罗杰的声音飘过太平洋传来,就像海浪一样平稳而抚慰人心,「我们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演奏者,老实说,也没办法让所有观众满意,所以我个人认为只要尽力而为,而且乐在其中,就是一场成功的演奏会。」

「喔,罗杰……」黑发的小提琴家忍不住回答,「你不是才17岁吗,怎麽说话像个看破世事的老头。」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罗杰的情景。

是在一场联演的彩排,少年坐在舞台的正中央,看起来丝毫不因为舞台的空旷、或四周充满工作人员而怯场。他怀抱着以少年的身高而言过於庞大的乐器,姿态宛若拥抱着一名老情人,深情款款而相知甚笃,而林奥彷佛也能看到大提琴伸出无形的膀臂回抱他。

罗杰驾轻就熟地演奏了圣桑的〈天鹅〉。明明是一首连小孩都耳熟能详、早就被演奏到烂的曲目,从他手中拉奏出来的音乐硬是比别人来得优雅纤细,在尾声渐弱拔尖的高音中,林奥也彷佛看到了纯白的天鹅,弯着优雅而细长的脖子,顺着银河般闪闪发亮的水流渐行渐远,蜿蜒而去,只留下一抹沉静而美好的背影。

回家後,他忍不住也拿出小提琴拉了一遍,却觉得他的『天鹅』离了地,倒像一只拍拍翅膀,轻灵飞向天际的小白鸽。

「所以你不给我点建议吗?你个人最喜欢哪一把?」

「现场我只听过『葛里奥』喔,还有你送我的那张用『史特拉底瓦里』录制小夜曲的CD,我都很喜欢。」少年温和地回答,「不过上次那把中国琴也很特别呢,回家後我把那个故事告诉大家,大家都笑了。」

「够了,别再增加我的选项了。」

挂上电话,林奥搔了搔头。脑中不断浮现这名大提琴天才少年说的『尽力而为,你没办法满足所有人』,虽然他知道罗杰所言很正确,就像参考书的答案一样完美,但是……

作为演奏者,他还是希望能满足大多数的观众啊──!

时间越来越紧迫。出国前三天,林奥特地挪开预定,空出一整天躲在琴房里。他沐浴更衣,慎重到只差没焚香祷告,然後慎重地打开一块新买的进口松香,抹上旋紧的弓毛,地板上摆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五把小提琴。

林奥拿了最右边的琴,靠在肩上,先拉了下半场开场的《梁祝》主题旋律。小提琴纤细而尖锐的音色锯开宁静,在空旷的琴房中响起。主旋律从一开始的低缓沉稳赫然拔尖,带着一股曲折凄婉,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高潮迭起的感情,揪人心尖;而结尾轻快喧闹处又如一双彩蝶展翅飞舞,互相追逐,在天空自由翱翔。

他用由右到左的五把乐器拉着同样的旋律,然後放下小提琴,在纸上书写分数。白纸上画了个表格,每把琴後面都写上独奏会的主要曲目,他打算全部演奏过一遍然後计算总分,用分数来决定带谁去欧洲。

一整天,小提琴那曲线美好的琴身就靠在他温热的颈边,紧贴着他的脉动,闻着他的呼吸,恰似最亲密的恋人;而这舌灿莲花的恋人,配合他左右手充满默契的动作,在演奏者的耳边宛转唱出音色明亮高亢的爱语。

只是,即使统计过後有了分数高低,林奥还是难以决择。毕竟正如罗杰所言,『没有十全十美的乐器』,有的琴太过尖锐狂放,在高音时老是不够圆润,无法诠释小夜曲的愉悦轻巧;而音色完美的的古典名琴又拉不出《卡门幻想曲》和《流浪者之歌》的粗旷狂野……

他放下小提琴叹了口气,对着躺在地上的乐器们喃喃说道。

「烦死了,不如你们自己打一架吧……」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明明场景还在自家房间内,一时之间,他却以为自己来到日本新宿的牛郎店。梦里一群长相、打扮各异的男人一字排开,有人身穿黑色或白色的西装、有人穿着合身的T恤,胸肌鼓胀,还有人穿着领口大敞的花衬衫,彷佛刚从夏威夷回来,更恐怖的是,其中一个帅哥还长得特别像前男友。虽然人种、打扮各有不同,这群男人们脸上却彷佛用粗体字写着同样讯息:

──选我选我!

林奥看着他们不停抛媚眼、秀肌肉,一副饥渴又期待的表情,一时无言,不知该做何反应。他这是压力太大,还是欲求不满,竟然梦到小提琴都大变活人了?!

「……现在是什麽情况?」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一名有着麦色肌肤、五官深邃的拉丁裔帅哥朝他走来,嘴边带着顽皮的笑意,一走到床边就不由分说地执起他的手亲吻,从指尖一路往上亲到他的肩膀。

「呃……?」

林奥一脸错愕,僵着身体,另一名高大的西装男脱掉外套,解开钮扣,露出白衬衫底下完美的六块肌,以及腰侧的龙飞凤舞的刺青。林奥定睛一看,这可不是『多明尼克』制琴者的签名及年份吗!

六块肌衬衫男推开拉丁帅哥,低头就给他一个技巧高超的深吻;而在他被吻得晕头转向的同时,长得很像他前男友的黑发男子,身穿订婚时那套白色西装,带着高傲的表情脱掉他印着兔子图案的睡裤。

「等、等等等一下……你们在干什麽?!不能用文明一点的方式说服我吗!」

他们拉扯他、揉捏他,一副打算轮奸他的模样。

年轻的小提琴家挣扎着,脑中却越来越混乱。当他好不容易推开几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从床上跳起,却看见一名金发束在脑後,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史特拉底瓦里?﹞面露羞涩地拿起窗前的盆栽,用求婚的姿势跪在他面前。

「……」

林奥彻底无言了,不愧是三百年前的人/琴。趁他错愕的时候,又有无数双手抓住他、爱抚他,把青年推回大床上,在他身上展开争夺战。

「等等,你们怎麽……唔、啊……!」

身体发热着,脑袋里却响起一段段清晰的旋律,随着乐句,记忆中熟悉的场景流入脑中。

还记得第一次去欧洲的时候,林奥在西班牙迷了路,却因此和那把经常破音、却格外适合演奏民谣的小提琴相遇。当时一名身穿花衬衫的老人拿着它在路边卖艺,林奥比手画脚地告诉他自己想买下那把小提琴,对方却不愿意,反而提出了和他在同个路段摆摊竞赛,看谁得到的钱多这样奇怪的要求……最後他把街头卖艺得到的捐款,加上1000欧元都给了那名老街头艺人,换得这把声音尖锐狂野,令人难以驾驭的小提琴……

20岁的那一年,他前往中国北京参加表演,却在餐厅吃饭时,随身携带的名贵乐器被人调包成一把廉价的中国琴,虽然後来顺利找回,但他仍保留了那把粗制滥造的中国制小提琴,偶尔在朋友面前演奏,并诉说这段有趣又惊险的故事……

他的前男友是名新加坡商业钜子,他对古典音乐的爱好及幽默和林奥一拍即合,他们曾在邮轮上共度无数个充满音乐和美食的浪漫夜晚……。然而对方却和政治世家的女儿订婚了,只留下一把身价超过百万美金、音色却毫无个性,不如现代琴来得强烈动人的『葛里奥』小提琴……而那把『史特拉底瓦里』则是林奥应邀录制『名家名琴』系列CD时,因为过於爱不释手,在录制结束後仍三天两头就跑去借用,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原主最後才忍痛割爱……

剧烈而持久的摇晃,以及身上一波高过一波的快感,让林奥渐渐恍惚起来。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在他体内进进出出,像是弓毛完美地架在琴桥上,前前後後,来回锯出悦耳的声响。他想,也许这很公平,白天时他恣意摆弄他们,让他们发出自己想要的声音,到了晚上则被他们蹂躏……

隔天早上,当林奥醒来後看到床上一片狼藉,以及棉被上远多於过往梦遗的残留物,他忍不住撑着酸痛的身体冲到琴房,对着那排小提琴破口大骂足足十分钟。

「你们这些混蛋,不要太过份了!我不过是在琴房偷看过A片!但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

家人都觉得他终於被逼疯了。而躺在玻璃柜中的小提琴们只能透过那双漆黑细长的F孔,无辜地回望。

林奥最後带了五把小提琴一起出国。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的新加坡前男友立即出借一架私人飞机,载着他和乐器们舒舒服服地从台湾飞到欧洲。在独奏会上,林奥因应每部份风格迥异的曲目,选择不同的小提琴演出,这让他除了演奏技巧受人好评之外,更获得了能善用乐器特性的『小提琴伯乐』美称。

只是在欧洲巡回期间,林奥每个夜晚都在五星级饭店的大床上被『男人们』轮流或联手折腾得腰酸背痛,白天还得打起精神参加彩排、或主办单位招待的旅游行程,这段日子可说是不为人知地『痛并快乐着』。因此他一回到台湾,立即就把那块推测是罪魁祸首的松香打包送人,寄给最近似乎心事重重的罗杰。

至於罗杰使用後,他的大提琴是否会在夜里现身,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大提琴有椅子坐嘛!大不了加块软垫就可以了,是吧!

对於自己的恩将仇报毫不愧疚,林奥两手空空、心情愉快地走出邮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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