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视讯是接通了，宋嘉擎匆匆解释後，告知已经帮尚恩卓买好回程票，然後一秒也没耽搁，立刻把萤幕立在谢孟楠面前。
相隔遥远，讯号有些不稳。
画面上的尚恩卓，脸部表情和声音有落差，人声已到，表情却慢了半拍，本该是有点滑稽的，可是机场玻璃窗外的灿烂阳光映在尚恩卓脸上，她觉得自己的男人闪闪发亮。
「爷爷没事，我们都在这里……快回来。」喊出口，她才知道自己声音有点哽。
「孟楠，对不起，我朋友真不靠谱。」他脸上先是细微的懊恼，之後很快克制的放柔了。
本来看不清楚的细微面部表情，在减速的镜头前被放大得好清楚，所以她可以看见，他隐瞒不住的自责──
为一件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犯的错而自责，因为他轻易离开她而自责。谢孟楠从来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她含着眼泪点头，横了宋嘉擎一眼。
「是啊，你朋友真糟，快回来，我们一起想想怎样罚他。」
宋嘉擎苦着脸：「不是……你们这也得分主犯和从犯吧……」
尚恩卓凝肃的脸慢慢放松。
「好，回去罚他。」
清暖的声音，温泉般漫过来，画面上的他这时才绽开笑来。
谢孟楠胸口满满的酸疼，被这个慢半拍的笑彻底挑出缺口，一晚上睡得心潮澎湃不能安眠，破碎的梦里，把两个人的相遇重逢相恋等等，颠来倒去精彩重播了一遍。
睁开眼睛前，停留的画面，是高中最後一次见面：校园的林荫道底端，49号倚着树，一袭白衬衫，在树影下看见她的裙摆，於是抬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分明青涩少年，但眼神却依然是那麽沉郁的黑渊。
『谢孟楠，要跟我说什麽？』
要说什麽？那时，她说了什麽？谢孟楠早不记得了。
可是她记得，她想告诉他什麽。
事隔多年，她终於懂了他此刻眼睛里的寂寞，她终於懂了，为什麽他想爱却不敢伸出双手。
她知道，她想跟他说什麽……
『尚恩卓，我……』
梦就醒了。
被她哭醒的。
她肚子里那对不知道是两个女儿还是一儿一女的宝贝，大概也被亲爹亲妈的恋爱史给虐着了，谢孟楠还没来得及擦乾满脸的泪痕，就感觉事情不对。
她的肚子，真的开始坠了，还一抽一抽的拧着，好像、好像随时都可能会拧出什麽东西来！
她咬紧牙关，趁还有力气的当下，冷静按下床边的唤人铃，然後，扯开帘子，对委屈的蜷着长手长脚睡在帘子外以示忏悔的某人大喊。
「宋，嘉，擎！找，医，生！」
「啊……？」睡迷糊的宋嘉擎茫然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然後，脸色一秒铁青。
「啊！！！医生！！！」
要不是谢孟楠的肚子真开始痛了，她一定会逮着宋嘉擎难得崩溃的脸，狠狠的嘲两声。
*
宋嘉擎当然不能进产房，所以很遗憾的，谢孟楠没机会多看他崩坏的表情几眼。不过她倒是看见了清醒的尚老爷子。
老爷子神智分明的时候，光一个清醒的眼神就可以差异很大，谢孟楠这才发现，那双眼睛跟尚恩卓很像，既清澈又深不见底。
老人也许不知道说什麽好，只是很认真的注视她，对她点头致意。
「我在外头等。」
谢孟楠原本对老人的敌意，早在昨天就抵销大半，现在她躺在床上一挥手，权作打了招呼。
「恩卓回来了，就让他进来。告诉他，我会……」说到这里，又是一拧，谢孟楠停顿了半秒，深呼吸後才把话顺利说完：「等他！」
『尚恩卓，我会等你。』
哦，想起来了。
她在梦里，也是这麽回的。
她没像那年一样说出伤人的话，也没等49号伸手。
林荫道下，穿着制服的女孩扑上去，把一脸诧异的男孩压在树干上。
梦好真。
他被她磕到树干上的闷响好清楚，他俊秀脸上的局促红晕好诱人，他一脸不敢相信，又不愿不信的样子好写实。
『谢孟楠你……』
『尚恩卓，我会等你。』
女孩的热情惊起枝上鸟雀，树枝哗然，几片叶抖落。
她仔细又仔细的，瞅着他蒙了一层羞涩慌张的黑眼珠，很认真、很认真的，再说了一次。
『尚恩卓，
我不要别人，
我就等你。』
这次谢孟楠看得很清楚了。
他深不见底、不知所措的眼里，其实清清楚楚的装着她。
*
「……孟楠，谢孟楠！」
谢孟楠浑身一颤，在阵痛的睡睡醒醒之间，她都不知熬过了多久，只是一心想着，不要麻醉、不要太早生、不能睡着，她就要等他！
这回睁开眼，看见的又是尚恩卓那双黑眼珠，还是那麽不知所措又慌乱。
恍惚有一秒觉得是梦，但手被握得很紧很紧，而尚恩卓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双眼，皱起的眉心全是焦虑。
「尚──恩卓？」
「谢孟楠，你专心！」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谢孟楠这才感觉，尚恩卓掌心里全是湿的。
是他。
他回来了。
她等到他了，她说了会等的！
谢孟楠心里顿时放松，从被他握着的手开始，所有熬到已经麻木了的感觉，一瞬间重新附体。
汗水，紧绷，痛……
「啊──！」
谢孟楠痛得咬紧牙关，旁边有人紧张的掐捏她，要她松口，她放松了一会，又被痉挛的剧痛逼得合紧牙齿，这回没咬痛自己，不知道咬了什麽。
她泪眼汪汪的寻找尚恩卓的眼睛，总是眼神一转，就能找到。
她胡言乱语，他一句一句回。
「尚恩卓，下次换你生──」
「好。」
「呜呜我痛！」
「知道。」
「真的好痛呜呜呜……」
「知道。我也是。」
「你知道什麽啦！你才不知道……呜呜呜……」
「好，那就不知道。」
……
谢孟楠隐约有个印象，她生到最後是咬牙切齿，又哭又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