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开学日,我坐在这全然陌生的教室里,听着每个学校班级一定会执行的自我介绍。
记得刚才上学途中,妡问我紧张不紧张?会不会怕交不到朋友?
这些我完全没在意过,合得来则来、合不来则去,唯一让我有动脑想过的,就是这一头长发和制服裙,我觉得随着年龄增长、愈是明了愈多就愈不能忍受自己被在意的人用那种身分和性别看待。
思绪到此,刚好听见我的座位从导师口中喊出。
不同於其他同学为了让班上对自己加深印象而想出的搞怪自我介绍,站起身,我只短短报了自己的名字:「俞凡。」
明白自己的个性很难让人捉摸,所以也更不会特别想去用尽心机交什麽朋友。我朋友不多,但都是顺其自然而认识的,就像国中因为兴趣组成的校园团体所认识的团员。
「嗯……俞凡?」
以为我的自我介绍已结束,但迟迟没听到导师喊的接下来的号码,班上有片刻性的讨论声,直到导师又出声喊我名字,我才抬眼看向讲台,发现全班不知何时都将视线放在我身上,那些眼神都带着好奇。
「俞凡,你要不要再多介绍自己一点?只说自己的名字太简短了喔,说不定班上的同学想认识你更多。」老师带着笑容说。
认识更多?刚开学,我不认为会有陌生的同学想深层认识某个同学。
「兴趣是听音乐,星座天枰,毕业於新店国中,电话是──」
「呃可以了,俞凡,家里电话不用说出来……」
我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会说家里电话是想让你们知道并阻止我这场可笑的自我介绍罢了。
然而导师好像不懂,以为我真的要把家里电话说出来,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我,班上同学看我的眼光有些是惊讶有些是好奇,唯一能肯定的是,原本想低调的我莫名奇妙变得突兀了。
「哈哈!超酷的!你是故意要念电话的对吧?!」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出现这大剌剌的笑声。
居然有人懂我这意思,但何必说出来?皱着眉,我想这人不是故意就是单纯神经大条,在看了她笑得东倒西歪,她应该是属於後者。
「啊,抱歉抱歉,我笑得太夸张了!」她连忙扶住桌子,很夸张的擦了擦泪液,然後看着我的眼睛充满雀跃期待,「终於看到一个我想认识的人了,我想你前面应该也没在听班上的自我介绍吧?我叫罗美美,虽然这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啦我还有另一个名字,不过这不重要,直接叫我Luo吧!」
我想这人已经不能用神经大条来形容,应该是白痴,一个四肢发达脑袋装豆腐的白痴。
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我这麽想着。
就是不想变成这样,然而,自以为低调的自我介绍却跟那个叫什麽美的人一起地成为班上最受瞩目的人。
一下课,班上有几个女同学便很积极的靠近我和她,彷佛想好好认识似的问一堆有的没的问题。
「欸俞凡,听说我们这班上的女生和男生国中都是读男女分班的学校,为了避免一时间之间必须与那些国中就读男女合班的同学观念不同无法相处,就隐藏性的偷偷分配在同一班。这是有人偷偷泄漏给我的喔!但我在怀疑,学校有没有想过,这样是不是会弄巧合拙,形成男生玩男生的女生聊女生的隔阂情形啊?」
她自顾自在我旁边开起这个话题,我懒的回应,给了她一个我没兴趣的眼神。
「所以国中就只跟女生相处过,你又在自我介绍时展现你的特别,加上她们下课一窝蜂跑来想认识认识你,说不定到最後会演变成──哈哈哈!我随便猜猜的啦别认真。」
在我无言的瞪视下,她很自讨没趣的闭上嘴。
「你这个性还真不像女生,也不像这年纪该有的样子……不过我也不太像正常女生就是了!」
「同性恋?」难得,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回应她的话。
她讶然的看着我:「你连声音──都很与众不同啊!虽然你自我介绍有出声过但现在听更清楚。我要收回之前说的话,至少我的声音很女生。还有我不是同性恋好吗,我有一个从以前就很喜欢的人了,他叫阿望。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喔,等哪天能跟你谈起阿望我再说。」
这人果然是神经大条,对於一个第一天认识甚至谈话次数只有一次的陌生人能扯出她喜欢的人,是说她防卫心太低还是觉得对於我不需要这种防备?
「对了,你会问这个问题该不会你是吧?」
很不想回答这问题,我转身走往二年级教室处想去找妡。
「欸,干麻突然转身走人啊!有没有礼貌啊我在问你问题欸!靠,俞凡!这麽率性真的走人?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这人,不懂得放弃为何物吗?
下课钟一响起,我提了早已准备好的书包率先离开教室,走往二年级教室处,却没看见妡的踪影,问了人,说她去送教室日志,於是我乾脆站在操场边等她回教室时经过这里。
「俞凡?你还没回家吗?要不要一起走?」
我莫名奇妙的看着这一群才第一天认识就可以要好到一起回家的女同学,或许这并不稀奇,男生那边不也是第一次见面就能放学後相约打篮球吗?
「我在等人。」
「等人?我们班的吗?」似乎在回想我有跟班上哪些人讲过话,然後恍然大悟的说:「在等Luo吧,那一起走啊!」
被他们间接认定,我无法理解在我这麽冷淡的回应下,他们怎还能够有想认识我的想法?不是该自讨没趣的离开吗?
我在等人,你们打扰到我了。
正当我想这麽说,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操场边缘经过,眼神与她对到,是妡。
我轻推开前面围着我彷佛想跟我一起等那个什麽美的人的女同学们,朝妡快步走去。
「你跑去哪了?」
「我去交教室日志啊,看来你朋友交了不少嘛。」她轻松的笑着,展现的像是担心妹妹第一天开学会适应不良的亲切画面。
「走吧我在等你回家。」我拉过她的手。
「啊?你不跟你认识的新朋友一起走?」惊讶的望着我刚走过来的那个地方,我回看过去,看见那几个女同学还没离开,彷佛以为我等的是那什麽美的人来的却不是她而感的好奇。
「你的书包呢?」
「呃,还在教室。」
我闷不吭声,拉着她的手走往她教室。
「欸凡等等,你可以不用顾虑到我……」她停下脚步。
「好罗唆。」蹙着眉。我不是因为顾虑到你,而是根本就是在这里等你。
「什麽啊说我罗唆!现在嫌弃我就对了?」她噘起嘴口中有着埋怨,像是为我着想却又被我拒绝。
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无奈。
我多希望她能在看见我被那些女生包围的同时能稍微露出吃醋忌妒的表情,然而她却替我教到新朋友而感到开心,甚至在我终於等到她的时候要我别顾虑她跟那些女生一起回家没关系;我多希望她能认为我在这里绝对是理所当然的在等她,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她却以为我在这里原本是要跟那些女生一起回家,却因为看到她出现而不得不跟她一起回家。
多希望如此,但这些却都只是奢求,奢求这两个字就像我对这段感情的写照,就像困兽之斗,被关在一个坚固狭小的铁笼,极欲挣脱却弄得自己伤痕累累,依然减轻不了牠对笼外世界的向往和自由。
我想对她说:「等自己喜欢的人是理所当然。」但不可能这样说的,所以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笑容,口气却不让她发现异样,平静的说:「我就只想跟你回家,我就在等你回家,谁知道他们自己围过来问我一推很无聊的问题。」
她明了的点点头,突然想到什麽似,睁着纯然疑惑的眼睛抬头看我,「对了凡,我问你喔,你知道T是什麽吗?」
不知道怎麽形容我内心突如其来的讶异,只知道在她问这句话的同时,心里充满的是解脱还是害怕?
是被妡发现了吗?不可能,自己完全没提过,迟钝的她不可能自我发现──如果真的被发现?那是不是可以照时说出来?
心里的解脱是因为能释放自己的情感,矛盾的害怕却是不想她用厌恶拒绝的神情举动来对待自己。
这所有的情绪我都压在表面下没表现出来,外表依然纹风不动,只是顿了下,确定自己整顿好刚开始的巨大情绪,然後感觉声音比以往压的更低:「谁跟你说了这个?」
我无法控制的听到心跳频率比以往跳动的更为剧烈,在我问出话的同时。
「我们班的同学啊,干嘛怎麽这种表情?T到底是什麽?他们说你变T一定很帅欸。」
原来她还不知道……全身松懈,那是松口气的却极端的感到失落。
但是,也可以藉此知道妡对T的看法……我眼神充满各种情绪而复杂的看着她单纯的表情说:「T就是虽然是女的可是也只喜欢女的。」
妡愣住了,我观察着她脸上是否有出现厌恶的神情。
「可是、可是是女的,怎麽可以……又喜欢女的?」
「同性恋不就这样?」
像是还无法接受,妡似乎还未回过神,我内心开始忐忑不安。
「他们怎麽可以说你有可能是T?凡你喜欢的是男生吧!」她清醒,认真的眼睛理所当然的看着我,这麽回答。
她没有表示对这性向的人感到唾弃,也没有说任何其他的想法,我甚至不知道妡接受不接受这类的人,她只是很坚决的说,我绝对不可能是T,我喜欢的会是男生。
这就代表,她不希望我是T、她无法想像我是这类的人,是吗?
悲怆像是永无止尽的蔓延开来,甚至让我开不了口说话,彷佛一开口,就会无法压抑的崩溃开来,努力抚平那股内心伤害,也压下那快无法控制的苦涩,只感觉那种苦涩感在我喉头间上下滚动,然後狠狠地压回体内。
最後,在妡得不到我的回应而抬头看我之前,紧紧的闭上眼,再缓慢地睁开,让那一双不应该泄露任何的黑眸回归它该有的无纹无波,然後声音沙哑的开口了。
「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