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东单臂撑在堆满杂物的桌上,双眼直视朱茗。
"就目前的现象来看,朱小姐并没有等到凌烟回来。但是你确定她已经死了吗?”
“什么意思?”朱茗瞪大眼睛,双唇止不住的颤抖,“她可能没死吗?”
“冷静点。”陈东东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尸体。现在警方有两个方向,第一是假设凌烟死亡,我们将竭尽全力搜寻她的尸体。但是第二个选项也不无可能,就是她可能还活着,只是在生活中遇到挫折发了那篇文,希望逃避现实,她或许是出国,或许住在酒店,朋友家,亦有可能被男朋友扣住......”
朱茗敛眸,长而弯的睫毛扑闪,她轻声说:“不可能的。”
不会发生这种事。
陈东东看见朱茗的眼睛瞥向右边,他循着看去,只有个暗红色冰箱和挂钟——他想,朱茗是在暗示他们耽误她太多时间吗?
“她是一个多么认真的人我很清楚,绝不会因为绝望就发出这种生死攸关的贴文。老实说,我说在等她,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可笑的借口而已。最近工作太忙,我没有时间陪她,没想到她走了,从此相见无期......”
后半句终渐低喃微哑,揉合哀戚的啜泣。
就像北方的候鸟南飞归巢,却不晓得回家的路。大雪纷飞的夜晚,彷徨的踏着雪白的道路,看不清眼前的方向。
在人生这条路上,突然找不着北。
陈东东看着朱茗抽动的肩膀,心尖微颤。
骤然失去世上最重要的人,还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无法说出最后的道别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从小把屎把尿的把他拉拔长大,以为自己有能力赚钱能供她一个更好的生活,却猝不及防的,噩耗降临。
当时的陈东东,仿佛与全世界失联,仰头望天长啸,却只落得满天星斗化成泪珠,坠至地面。
有些遗憾,一生终不能免除。
有些失去,一生终不能拾获。
陈东东越过成堆的啤酒瓶,抽出三张卫生纸递给朱茗。
她接过,没客气的大力擤鼻子,湿气花了一脸,好不狼狈。
三分钟后,抽泣声渐息。陈东东翻资料夹,最后落在某一位男人的个介页面上。
陈东东修长的食指对着照片,“认识他吗?”
朱茗大的视线胶在大头照上,脑子还周旋在悲伤的余韵,无法聚焦。
男人的五官粗犷,皮肤黝黑,明显的特征是眼角上斜四十五度,为他平添一分邪气与不羁,颧骨处有道伤口极深,随着时间而沉淀成深红色的交叉形口子。
照片上的他嘴角微弯,像吃了某颗特别甜的糖。
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笑容,是朱茗从未看见的模样。她点头,“我知道,他是凌烟的男朋友,袁列。”她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可能要问我关于他的事情,但真的很抱歉,我和他不熟,只是凌烟为了介绍他而吃过几顿饭的关系。”
陈东东摆手,露出鼓励性质的微笑。“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说说你对他的看法而已,什么都可以说。”
朱茗偏头,手指在桌上跳动。这是她仔细思考的小动作。
陈东东注意到,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朝右边的方向望去。
她边想边说:“那天吃饭,气氛满尴尬的,咱们仨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我感觉吧,袁列这人挺粗鲁的,蛮横不讲理,虽没怎么说话,但对凌烟态度非常差,老是颐指气使的叫她做这做那,非常没有礼貌。”
陈东东低头沙沙沙的做记录,笔动的非常勤快。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人呢。“
“真的。“朱茗似乎在为凌烟打抱不平,愤愤地说:”凌烟常常打电话跟我说受不了他,控制欲很强,例如有次出席一个场合,凌烟看重一件粉红色泡泡裙,但袁列不喜欢那件,为了让她死心,他居然当着她的面把那件衣服狠狠撕破!凌烟当时是哭着跟我说的!还有……”
朱茗说了几个示例,陈东东听的专心,但他的脑子里浮出了一个疑问——一位个性不好的人可能会乱吃醋,控制欲强烈,可能口出秽言,可能出手殴打,但是会到恶意杀害吗?
依照凌烟的贴文,袁列的杀害是有目的性的,绝不是临时起意。
他回过神,朱茗还在说些话,但他落了许多没听清,再听时有点吃力。
等过了一个段落,陈东东问:“请问在凌烟发贴文与杀害的期间,你有看过这个文吗?”
“没有......“朱茗双手交叉扶额。”我真的非常后悔,如果当时有到场,或许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陈东东瞪大双眼,不可思议,“你知道凌烟说袁列要杀害她的地方?”
“知道。”朱茗毫不迟疑地说:“我想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公园而已,嗯......从这栋房子往前走再向左的那个公园。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应该有经过才对。”
陈东东回想,模糊的印象中有个溜滑梯的影子。
而在不久前,也有一个人提到这个公园,一样的夜晚。
”你怎么肯定是在那?”
“那是这附近最宽广的地方,而且平常没有什么人会走动。”她叹口气。“那个公园是凌烟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她说,那里可以让她记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
名为长大的鸿沟,阻却所有发生的可能。
而这个可能,本身就早已破碎不堪,无以承载更多重量。
闻言,陈东东皱眉,”最近她过的不好吗?还是真的和男朋友发生问题?”
“这我不清楚,刚刚说过了,最近忙于工作,很少时间能和她接触,不过我想她应该过得不好吧,电话里她的声音,总显得无精打采。”
“是嘛......不过我从资料中知道,能左右凌烟的事物其实挺少,真不知道令她烦心的点是什么......"
失神片刻,抬起头他看见朱茗的视线闪烁,又习惯的看向右方。
刷白的墙上,挂着钟摆。
钟摆过了半会,开始发出布谷鸟的铃声。
时针尖端触碰用木头制成的七。
问的差不多了,陈东东站起身,坐太麻的双腿差点站不直。”耽误你这么久就真是太抱歉了,不过你给的资料可能是使我们能够破案的一大关键。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请你放心。”
朱茗鞠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她伸手握住陈东东的大掌,眼眶湿濡,“真的非常谢谢.......希望能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一颗头不停的上下晃动,虔诚的像面对一尊大佛,甘愿做起善男信女。
尽管不确定性太多,尽管有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当人心太脆弱,就算明知是假的,是安慰,都宁可相信是真的,是能被救赎的。
等到朱茗松开手后,陈东东用右手推了推眼镜,他有点尴尬症犯了。
抬脚用力踢旁边还趴在桌上的赖轩,他哆嗦一下醒了过来,抬头朝陈东东傻笑。
“问完啦?”
“嗯。”陈东东不苟言笑。老实说,他很想问长官,派赖轩跟他一起行动的功能是什么呢?总不会是来刷鼾声的吧......
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这社会铁定和谐无边。
等赖轩站起身,陈东东看着朱茗明显送客的表情,不好意思的说:“你急着出门吗?”
她转头看钟,早超过上班时间,再说,她上班十分随意,反正没去,小李也会替她照看。
“没事,怎么了吗?”
"我想搜查一下房子,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朱茗紧拽衣摆,脸上露出欢迎的表情,“可以的。”
她弯下身体,将衣服和垃圾堆到旁边。“我不知道你们要过来,还把这里弄得这么乱......不知道会不会妨碍到你们搜查的进度......”
陈东东和赖轩也低下身子收拾,就算不是为了调查,他们也会帮忙清理,毕竟一个女人住在这种环境也太怪异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东东觉得,如果朱茗跳脱这起案件,没有太多心伤的情绪,应该是会一位将房子打扫的一尘不染的那种女性。
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染绿的头发下留有一节太过雪白干净的脖颈,亮的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