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起一阵细雨,隔着玻璃窗,能见一片灰蒙,如果是受不了冷雨的猫,就会选择在一片屋檐、或是废弃的空屋内躲雨,也有些宁愿在围墙屋顶街道上行走,显得自己一身美丽的皮毛不畏惧被那些细小的寒冷沾湿。
如果我是猫,只能是躲雨的那个吧。
宿舍房间里没有很明亮,貌似也感染了来自三天前就降临这城市的烟雨微凉。
雨下了三天,小猫学姐跟铃雨学姊的争吵过了一个礼拜。
同情这种情绪的产生理所当然,我却因此不知所措,因为是关心的人,所以无法置之不理或是隔岸观火。
然而我们都没有能力让雨停。
那天我陪着铃雨学姊离开公车站牌,已经是她靠着我的肩膀哭泣了一个小时的事,我的肩头沾满眼泪,有点像是伞没撑好而淋湿的。她只说要到火车站,或许要去找人,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找,可是她很确信自己要去哪里找出口。
之後我们便一个礼拜没有见面,小猫学姐也是。
电话在这个时间点无预警的响起,而一直趴在床铺上的棠晴表姊拾起我乱丢在枕头上的手机:
「喂?」
现在是下午我没有课的时间,打来的人应该就是想要约一起吃晚餐。
「燕子,今晚赏脸一起用餐吗?」很轻松随意的口吻,颜烽哲最近开始用这样的风格跟我说话了,或者是说这是他跟熟人说话的方式?有点半搭讪的样子,事实上棠晴表姊并不讨厌啦。
「哎呀……今晚有约会呢……」回应的表姊也相当调皮,电话另一头当然也知道,这是闹人的。
「这样啊,想必那位幸运的男士一定是帅哥罗?」
「我不会用那个形容词来说他。哈哈哈──」
「我在你宿舍门口,已经快感觉不到我的胃了,所以快点。」
「好啦!」
***
他撑了支白色的伞,上礼拜我送完铃雨学姊後,他就在原来的锅贴店等我,什麽也没问。
当时如果他问了什麽。我会崩溃的把所有东西都倒给他吧,所以感谢他没有。
「今天去吃咖哩饭好了。」他提议,我耸耸肩表示没有意见。
「你都不用陪你女朋友喔?」我问,原本走在前面的棠晴表姊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嘛……」
为什麽颜烽哲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伤感?我看见他的眼睛里的失焦,像在捕捉不存在於世界的东西。
「哲烽?」我叫错了,他是烽哲。
约莫半晌的静默,对他而言,可能是更久远的时间。
「我们没分手。」他最後只说了这句。
好吧。
「好吧。」
脚步没有因为说话而停顿,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到达了人的气味比咖哩味重的咖哩专卖店。柜台上有个小孩,好像是店家的孩子,小孩正拿着木头做的陀螺在柜台上玩,用两根手指捏住陀螺上的木棒,转动之後陀螺就会在原地旋转。旋转的陀螺上原本有些花纹,因为快速旋转,使之都变成一条绕在上面的环。
好古早的玩具喔……没想到现在还能看见那种玩具出现在现代小孩的手里。
「欸?又是她。」我们两人的视线相同,於是我马上就能辨识出颜烽哲口中的「她」是谁。
「铃雨。」表姊有气无力的说出来。
「好巧喔……」铃雨学姊当然看见了我们,小幅度的挥了挥手,走了过来。
「学姊也刚要吃饭喔?不然我们坐一桌一起吃啊!」烽哲发出邀约,而对方则像是受宠若惊般闪过了表情。
「好啊。」
她可能感到尴尬吧。
於是我们三人一起在这间咖哩餐厅的座位区用餐,学姊的脸上终究有一层尴尬。
「学姊最近很忙吗?都没有在学校遇到你。」餐点还没有送上来之际,烽哲开口了。
「嗯,社团跟报告很多,吃饭的时间也都快没有了呢……」她苦笑,烽哲还有棠晴学姊都挑眉。
「好辛苦喔……」我说,我看得到学姊比一周前还要更厚重的眼袋,她的眼神也像在恍惚。
「你一个礼拜前没有这麽忙,这礼拜的事情感觉爆多欸……」烽哲也在语气里流露出担心,可是有更多像是在怀疑。
「是这样吗?我觉得一直都是这样啊……」学姊又苦笑了一次,外面的雨声好大,我们只能勉强听清楚她的话。
「说谎。」棠晴表姊说出了话,能轻易覆盖雨声。铃雨学姊没有听见,烽哲却像是有听见一样的看了我一眼。
心中下着雨的人,为了掩盖那湿濡,总刻意给自己忙碌的外象。我知道那个样子,旋转的陀螺上面有多少污渍都看不清,会变成环绕的一条线,让人觉得优雅,但停下後就不堪入目了。
我跟烽哲交眼,他的眼神示意了些什麽东西,我看出我能理解我要配合。
「我去厕所。」然後起身离席,颜烽哲的眼神没有转移,笔直的看着铃雨学姊,後者感受到气氛的转变,开始紧张起来。
这时候交给他真的好吗?我能感受到他也关心铃雨学姊,可是我有种疙瘩怎麽样都化不开。
我到洗手间过了半晌,才又回到位子上,两人的表情都没有动静,像是刚刚什麽也没发生一样,但很明显氛围产生了说不清的位移。
有东西敲到我的脚边,是颗陀螺,好像就是店家的孩子的,可是上面不是花纹,是个墨水渍,因为某种原因沾上的,那种洗不掉的渍,小孩跑了过来,然後铃雨学姊捡起陀螺,轻轻还给那孩子。
「你们刚刚有说什麽吗?」我问。
「并没有啊,啊对了,」学姊露出笑容,「我等等要回房间拿东西,你们要陪我去吗?小燕也要回公寓吧?」
「是啊。」我点点头,然後烽哲自然地接下了话。
「那我就不奉陪罗!我可不想参观女大学生的房间,如果有散落在床上的内衣裤我会很尴尬呢……呵呵。」
欠揍的发言让我们两个女大学生笑了出来,学姊用力的捶了一下他,白眼道:
「你想死了啊?!怎麽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啊!白痴喔……」
「说不定出门忘了收啊!哈哈哈哈──」
***
烽哲的干话持续到我们都吃完,然後他就以去社团的理由跟我们分头。
我跟着学姐到她房间,那间房间跟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一样,只是书桌上摆满了书,有些看了一半,有些夹着书签摆在旁边,床铺上也有几本零散的书,多半是教科书,还有一些跟心理学有关的读物。
「学姊真的好厉害……这些都是你最近看的?」我惊叹道。
「算是吧,要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她说,口吻很悲伤。我注意到了,对,但我知道不用特别去在意。
「学姊是想用很忙的自己来假装没事吗?」我问。她背对着我。
「燕匀。」
铃雨学姊声音很轻柔,我听过这样的学姊声音,那是真诚的温柔。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怎麽了?」
「小猫的事,我能跟你说吗?」
「嗯。」我点头,看着学姊温柔中错落伤感的脸,那些表情是转动的她看不见的,外头还下着雨,没有那麽样的吵杂。
「她之前有个男朋友……」
***
然後那个人最近住院了,她伤透了心,却仍然爱着那个伤害自己的人,她去看他,即便对方每次都爱理不理也是会去。
这是小猫学姐的故事,过程中铃雨学姊一直都参与到了,可惜结局还没出现,她无法指引迷途的那个小猫。
故事是自己的,只能自己去寻找。
我听完铃雨学姊的自白,看着她露出舒坦些了的表情,她话语里有起伏,然後像重心完全崩盘的陀螺摇晃、停下,静置再那雨中。房门外一只黑色的猫儿行过,看过一眼。
「我有时会觉得好累……她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们不想失去对方可是……我又帮不了她……她也从来不听我的劝……」
我此时记得的是肩膀淋湿了一片,棠晴表姊正在门外,她捧着从雨水中捡来的陀螺,不知道转了多久,我们都看见那份疲累。
「谢谢你。小燕……」她叫回我的绰号,声音的颤抖没了。
我又疑惑了?
「我什麽都没做啊……」
「但就是要谢谢你。烽哲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是该说出来的……」
所以果然是他让学姐卸下心房的吗?平白的同时我也疑惑,外面的雨还没有倒乾,我找不到表姊,可能在某处的阳台看着云雨的变化。
「我是能够一直陪着你。但还是不用谢我吧……」我试着笑笑,让对方感受一点点轻松。再不然她可能只会继续哭,总之就是两种反应吧。
但是她却愣了一下,表情是曾听过这句话的惊讶感。
没有多做什麽解释,她笑了,只是又轻轻说了声:
「谢谢。」
那一晚我在铃雨学姊的房间睡,那是一个令人感到窒息的晚上,因为我从来都是独自睡觉,身旁贴紧着一个熟睡的温度,让人感到自己的体温也在升高。
她像个孩子一样窝在我的怀里,身上有着少女的体香,心跳的声音被放大到像是鼓声。
表姊找到了猫,抱着猫和陀螺一起躺在地板上,她是睡着的,而我还无法入眠。
我还在思考学姊说的谢谢是什麽意思。
***
这场雨停在期末前一周的星期一,在那之前我一直都陪着学姊,中午的吃饭时间都是我们两个在学校溪边的木桌吃,当然聊了很多很多事情,她还借了一本小说给我,说是她一个国中学长写的。
《拥抱缺乏症》,是很独特的书名,听上去很假文青,我还没有翻开过,听说是那个人改编了自己的故事,我对这书名其实也不陌生,还是高中时我就有听过,在网路上也曾常听到有人拿「拥抱缺乏症」当发文的题材。
总之我不知道谁是不是有拥抱缺乏症。
至於两个学姊。她们之间就这样解决了,我什麽也不知道。铃雨学姊却说了谢谢。明明我什麽也没做。
我不知道她们怎麽和解,但只觉得两人能够和好是很棒的事,小猫学姐有没有继续爱着那个人,或许那时又发生了什麽,那是场雨,与我有关,又没有关的一场雨。
想着雨,思考着的同时我突然想找谁聊聊,棠晴表姊站在房间窗边,明明是要期中考前一周。
我打开社群网站的聊天室,熟到能聊的人真少,不过有人在线上,最近才加入好友名单中的人,温聿齐。
『晚上好啊!』我给了个笑脸。
『嗨,怎麽突然想找我?』对方的表情疑惑。
『突然想找人聊天啊……最近事情有点多呢……』
『不顺心吗?』他问,而我犹豫一阵。
而我,谈起铃雨学姊。也说起那本小说。
『拥抱缺乏症吗……这应该就是心病吧。』
『心病吗……』
『久而久之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一些心病。』
『嗯……』
『我想洪铃雨一定也有类似的事,所有人都有故事,对吧?』
是啊。我是正想这样打字,可是手指停顿了。
为什麽他知道学姊的名字?
表姊转过头来,盯着萤幕,只有身体没转,一百八十度的让颈子转弯。
我的心情像是第一次在网路上遇到他一样。可是周遭却异常平静。没有尖叫声,每一丝平静都在暗流中朝我走来。
我没打出字,对方已经传送另一排句子。
『约个地方见面吧,我想应该跟你聊聊一些事,你也能先问问洪铃雨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