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脸色苍白,在与她四目交接时泫然欲泣。
范九娘攒紧拳头,狠狠瞪着范轸,而後者仅是说了一句「做你该做的事,这个人我们可得罪不得」,她咬着下唇,嘴唇几乎渗出血来。
良久,她双唇颤抖地出声:「姑娘拜客。」
飞雪悲哀地望了她一眼,身躯止不住发颤,双膝微屈,恭敬地朝轿里的人一拜。
「姑娘往上走走……」
飞雪望那人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范九娘的心头上。
「姑娘转身……」
她转过身子,面对光线而立,日光照亮她的容颜,明艳中有着藏不住的哀戚。
「姑娘,借手睄睄。」
她卷起袖子,手、腕、臂相继裸露而出,范九娘还记得那时她们双手交叠的温度、她雪肤如瓷的触感。
「姑娘,睄相公。」
飞雪看向轿子,本该羞怯的眼神此刻竟已目光死灰,那样的眼神令范九娘难受,她提步欲把那人拉回她身边,无奈才刚迈步,便被范轸牢牢抓住了臂膀,他警告般地看了她一眼,代她出声:「姑娘几岁了?」
十六岁,她答。含苞待放的、灿烂的十六岁啊……
「姑娘再走走。」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那只伸出的手臂不到几寸,客人手上的金簪停止旋转,惊愕地顿在虚空中,似是对那张应非属人间所有的美貌感到讶异。
「姑娘请回……」
「慢着!用不着回去了。」轿里的男人说道。
他让飞雪蹲下,稳稳地将手中的发簪插进她的鬓发,整个过程飞雪都低着头,没心思仔细打量为她「插带」的男人。
「九娘,真不愧是你,居然替我找到了这麽好的货色,还调教得如此温驯。」陈三富笑了几声,听在范九娘耳里尽是令人作呕的猥琐,「美人如斯,本大爷可是找了好几年啊!」
陈三富伸手扣住飞雪的下颏,逼迫她直视他,他掀起布帘,让自己的样子暴露在飞雪的目光之下,一看见买家是何许人也,飞雪的脸「唰」地苍白起来,惊惧地瞪大了眼。
「好久不见了,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陈三富邪笑着,指尖刮着她的脸颊,「是三年前吧?你那时性子可还真是野。」
陈三富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原来三年前想伤害飞雪的男人,就是眼前的陈三富!意识到这点,一股怒火涌上范九娘心头。
「是你……」飞雪低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浑身血液一凉,旧时记忆悉数翻搅而出。那时她年约十三,老鸨逼着她接客,不接就等着和流云一道饿死街头,於是她让男人压上自己的身子,忍受他在自己身上毛手毛脚,本想着阖上眼,忍一忍也就过了,毕竟那里的姐姐们也是那样苟活下来的。
直到她看见老鸨把流云也推进了房里,她颤着瘦小的身子,眼底满是惧怕,男人拉过流云,扯坏了她的衣袖,露出光洁的肩头与臂膀,他望着衣不蔽体的姐妹俩如饥渴的恶兽。那个瞬间,恐惧和恨意满溢,她再也无法忍受。
她疯了似的挣扎,咬伤据说得罪不得的某商人,趁机带着流云逃跑,在外头躲了一夜,直到妓院的姐姐们找到她们,告诉两人那位老板已经离开为止。
那次出逃让身子本就孱弱的流云受了风寒,她的病情每下愈况,就在那段其间,老鸨将她们转卖给范轸,飞雪便如此辗转来到了九娘身边。
可如今,昔日梦魇却又再次卷土重来,她已逃过一次,这回她还能那麽幸运吗?
「你叫飞雪是吧?」陈三富眯着眼睛,舔了舔嘴唇,「你那个同是小美人的妹妹上哪儿去了啊?」
闻语,飞雪气红了眼,用指甲奋力往陈三富脸上抓去,陈三富吃痛吼了声,摀着脸,点点血迹自他指缝间渗出,飞雪趁机逃开箝住她的那只手,往後退了几步,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摘下方才插上的发簪,将其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范先生,要妾嫁给他,还不如让妾死了吧!」飞雪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点点泪珠挂在脸颊上,「就算是为了九娘,妾也做不到……」
飞雪多用了几分力,发簪尖端与白皙脖颈的交界已有血珠成串,飞雪顾不上疼,断断续续地说道:「范先生,反正你只是想拆散我们俩……那麽、那麽让妾去死,也算成全了你……求求你,莫要休了九娘。」
「飞雪,你冷静点,莫要做傻事。」范九娘急得眼眶泛红,提步朝她走去,「快过来我这儿……」
「别过来!」飞雪含泪摇着头,「九娘,妾对不起你……你本来过得很好,要不是遇着我……」
此时,陈三富总算从疼痛中缓了过来,气极败坏地指着欲自尽的那人骂了声秽语,下令把飞雪抓来算帐,众仆役听令,一时间全以飞雪为目标涌去。
「等等!别过去……」范九娘见情况不对,急着阻止,却为时已晚。
飞雪遥遥地望了她一眼,幽幽一笑,然後拿起发簪奋力地扎进自己的咽喉,飞雪的身子晃了一晃,然後跌落在地,没了动静。
「飞雪!」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自范九娘喉头迸出,绝望呼喊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