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总算熬完了！」孙嘉甯高举双臂，宛如站在旷野中呐喊的草原之王，浑身充满解脱的愉悦，不只她，整间教室的人们无不露出欢喜的笑容，彼此拥抱道贺，恭喜自己平安度过了一学期。
可是，为什麽只有我笼罩在阴霾之中呢？
「怎麽啦？放假了耶，不开心啊？」孙嘉甯看我独坐乌云下，难得生出几分好心。
「放假哪里好，见不到臭脸先生啊！」哀号的同时，记忆的潮水涌入，将我再次卷进悲剧深渊。
「老师啊，辛苦你啦！来来来吃点水果。」就在计时器归零之际，母亲大人忽然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大盘切片水果。
耶，今年的最佳神助攻奖就决定颁给母亲大人了！
「不用了，我还要赶去下份工作。」臭脸先生边说边开始收拾东西，标准的行动派作风让我根本坐不住，拼命向一旁的老妈使眼色，可她却鸟都不鸟我。
「喔，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家小荷铁定让你烧坏不少脑细胞吧？寒假好好休息唷。」
「谢谢。」
等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麽？为什麽他们的对话我都听不懂？
臭脸先生站了起来，背带挂上肩就准备离开，我连忙跳起，挡住他的去路。
「停停停！寒假好好休息是什麽意思……寒假不上课吗？」
母亲大人一巴掌拍上我的额头，念道：「寒假上什麽课啊？老师可还有别的事要忙呢，别老占着人家的时间。」
夭寿，寒假不上课，那不就代表我有二十八天的时间见不到臭脸先生吗？要命喔！
「可是可是，一般不是都有寒辅的吗？」
「寒辅？你当老娘的钱挥挥手就能掉出来，供你随便挥霍的啊？寒辅就算了吧。」她一边说着无比残酷的话，一边伸出魔爪，把我像拎小鸡般拉到墙角，好让臭脸先生通过。
「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啊。」
「送，我送，等我啊！」我迅速挣脱母亲大人的束缚，追着臭脸先生出房门。
平常喜欢看他笔直的大长腿，走起路来特别帅气，现在则恨死了他腿长，让我在後面苦苦追赶。
等到我追上他时，他已经在门口穿鞋了。
「那个，关於这次的赌约——」
「你是新生，所以还不知道吧。」臭脸先生正蹲在门口系鞋带，稍稍抬眼看我，眼中带着一些不怀好意，就是这个角度、这个表情，最让我无法招架了。
「期末考的成绩单要到年前才发，我问过你妈了，过年你们全家下南部，年後就开学了，抱歉啊，下学期再说吧。」
「……欸？怎麽能这样啦！」从那令人着迷的勾魂眼神抽离的我，立刻体认到现实的残酷。
臭脸先生真是太奸诈狡猾了，自从上次约会，我就一直期盼着能和他流浪到淡水，更将这股期盼化为动力努力读书，结果、其实这一切根本就在他的计算之中，直到考前一天才戳破我的粉色幻想泡泡，实在太、太、太……让我想不到任何形容词了。
「我觉得你这家教学医太浪费了。」听完我悲惨的来龙去脉後，就连孙嘉甯也不免为我惋惜：「该去学商的，这完全精打细算，铁定能为台湾的GDP提升一个百分比。」
「怎麽办，寒假都遇不上臭脸先生，这个孤单寂寞冷的冬天我能撑过去吗？」
「不能撑也得撑，我说你就是手脚太慢，跟他要个LineID到底有什麽难？ID在手希望无穷，难不成你还要像古人一样飞鸽传书？」
「唉，现在养鸽子来得及吗？」
「没救了你。」同情心消耗殆尽，孙嘉甯背起书包掉头就走。
休业式在大礼堂举行，简而言之就是一群老伯大婶轮番上台表演，每个人一开口都是「我知道大家都想回家，所以我长话短说……」结果啊，表订的十二点都已经拖延半个小时了，还有三位处室主任跟主任教官还没讲话，大人果然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既然他们无信，也别怪我们无情无义的滑手机了，在班导肥莫的放任下，大夥儿人手一机，我当然也不例外，点开好久不见的漫画APP追连载，谁知章节都还没点开，视线就被另一支手机给挡住了。
我翻了个白眼给孙嘉甯看，谁都知道我最讨厌看漫画的时候被打扰了，接着就听见她用气音神秘兮兮的道：「看清楚，你会跪下来感谢我。」
拜托，我长这麽大只跪过我家女王，要不然也是跪臭脸先生，哪还轮的到孙嘉甯啊？
我这麽想的同时，不免好奇地瞄向孙嘉甯的手机画面，就想瞧瞧她葫芦里卖什麽药，画面中的版型是熟悉的脸书个人页面，当我看清楚那预设头像旁边显示的名字时，眼珠子吓得要滚出来了。
JingYuWang……景誉汪、汪景誉，是臭脸先生啊——！
「真假？真的是本人？」
「骗你干嘛？如何，想加他好友吗？」
「想想想，传网址给我，快快快快！」
不久，孙嘉甯的小人头跳上了我的手机萤幕，我飞快点开，叫出臭脸先生的脸书页面，接着深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食指摁下好友邀请。
一秒、两秒、三秒……
七秒、八秒、九秒……
十七、十八、十九……
「都二十秒了，他怎麽没有同意啊出来！」无边无际的等待让我不禁焦虑的哀号。
「拜托，看他连头像都是预设的，好友也没几个，铁定不常用，说不定他一个礼拜後才看到这邀请呢。」
这番话太有道理了，我竟然无法反驳，只能默默赞同、也默默流泪。
和等待臭脸先生的回应比起来，师长致词什麽的根本是眨眼间的事，我走在放学了人潮中，手机还拿在手中，期待同意交友的讯息跳出，可是我等啊等的，等到走出校门、走进捷运、站在月台上、踏进车厢，就是什麽东西都没闪出来。
「小荷啊，你这就是何必呢？我看得心都累了。」孙嘉甯说着风凉话，被我投以哀怨的很瞪。
「你啊你个孙嘉甯，说我倒容易，哪天等你碰到真爱，也会像我这样煎熬的。」
「我才没你那麽窝囊。」她不屑的嗤笑，可那飘移的目光却被我精准地捕捉到了。
「喔？真的？你确定？」
难得有机会反攻她，我当然要好好把握，死死黏着她追问，甚至忍着失血的痛追着她下车出站，头颅在孙嘉甯的肩窝钻啊钻的，活像只不安分又缠人的大蟒蛇，搞得孙嘉甯不计形象的在台北街头抓狂。
「啊啊啊你好烦啊！我确——哇靠。」孙嘉甯尖叫到一半忽然骂出脏话，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那麽大，脸上写满了惊愕。
怎麽，难道我俩真那麽衰，老是在大白天撞鬼吗？
只见孙嘉甯伸出食指，开口就是饱含震惊的抖音：「那……不是和你的臭脸家教一起的女生吗？」
什麽？居然！
我赶紧顺着孙嘉甯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了一个扎着细细猫尾辫子、身材纤瘦的女生，只不过这次，她身旁跟着一位顶着奶白色卷发的男生，眼睛大大的、眼角还带着浓浓笑意，像块蓬松柔软的奶油蛋糕，横看竖看都不是臭脸先生。
那男生双手搭在女生的肩上，推着她前进，女生则是无奈的莞尔，眼中无限宠溺表露无遗；男生将下颚抵在女生的肩上，贴着她耳畔说话，女生非但没反感，还稍稍侧头，彼此依偎在一块，像极了动物星球频道里两只相亲相爱的水獭。
即使气质南辕北辙，却无碍他们之间的亲密与和谐，十指紧扣的动作看来是如此自然，甚至筑起了隐形的防护罩，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插进他们之间。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同时，也陷入了混乱。
「真的……是同个人吗？」
「废话，长辫子长裙的，怎麽可能认错。」孙嘉甯铁定跟我一样，双眼黏在他们身上离不开了，以至於没发觉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这厉害了，一副民初清纯大家闺秀的模样，想不到竟然会脚踏两条船……喂喂喂你干嘛？元幼荷！喂——」
孙嘉甯好像在後面喊我，但那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现在，没什麽比揭发恶行更要紧的了。
我终於知道臭脸先生为什麽总是那麽闷闷不乐了，原来是被戴了绿帽，那麽好的臭脸先生、那麽优秀的臭脸先生，你、你……怎麽忍心辜负他！
「那、那个，你好！」
我的忽然出现让眼前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十指却仍然紧扣着……真想拿根棍子把他们之间的连结打断。
大眼男眨眨他的大眼睛，带着疑惑开口：「你是……」
我没管他，双眼直视着我要找的女人，义正词严地开口：「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说、想说……脚踏两条船是不好的行为！」
我的揭发，让两人震惊的瞠目。
「或许对你来说无关痛痒，但是这麽做的话会伤害到别人的！我要说的是……臭、汪景誉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请你不要让他伤心！」我一股脑地把想说的话全都吐了出来，就等着看她怎麽接招，然而，那张清秀乾净的脸蛋却意外淡定，甚至在听到臭脸先生的名字後，连仅仅的一丝讶色都消失了……
嗯嗯嗯？这是怎麽回事？
我正感疑惑，那大眼男望向身旁的女生，歪着头开口：「汪景誉是……班长对吧？」
「是班代没错。」女生点点头，同时，还叹了口气。
为、为什麽要叹气？难道是我误会了——
「那个，这位同学，你好像搞错了什麽耶，哈哈哈……」大眼男抬手搔搔脑袋，笑容中带着尴尬，让我越想越不对劲，同时一股没来由的恐惧从脚底板窜升……
「元、幼、荷！」
「是！」来自地狱的怒吼从背後轰来，我吓得立正站好，一道人影呼啸而来，臭脸先生挡在我和那女生的中间，无论表情或气势都堪比修罗恶鬼，脸色黑得惊世骇俗。
我的人生，也许、可能、大概，要画下休止符了。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在干什麽！」
不知道臭脸先生愿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跟这个世界好好道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