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塵前傳 — 第十三章 算計

正文 風塵前傳 — 第十三章 算計

越国公府外,东征兵马前。

「这已是第三次出征高丽了,玄感,此次督粮,务必保重。」杨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一张老脸满是担忧。

「杨兄,保重。」完全不知道张蓉失踪的张熙向杨玄感拱了拱手後,兀自转身回府。

杨玄感看着他的背影,一抹得意自胸口慢慢散开。

甚麽力大无穷?甚麽天资聪颖?

到头来,还不是比自己低了两级……

朝堂上,议事厅里。

连续三次的失败让宇文化及等一干重臣感到十分不满,他们不停的喧哗着、吵闹着,整个大厅像是滚沸的热水般闹腾。

杨广用力地抱住头,感觉脑袋即将炸裂。而一旁的李庠瞥见他不耐烦的表情,顿时有了主意。

趁着大家都没有看他,嘴巴便附在老太监身边说了几句,负责起居的景公公点点头,笑吟吟的答应了下来……

於是杨家的这个年就不好过了。

杨玄感才被遣到遥远的北方督粮,而身为此次战事负责人的越国公便开始出了问题,几番拂了陛下的意不说,一些差事也纷纷出错。

昨日,皇上又不知是听了哪个佞臣的谗言,居然想了个馊主意把征伐高句丽的错全怪到他身上……

虽知是有心人故意挑拨,但稳住军心才是重点,正愁找不到藉口的杨广一听正中下怀。为了平息众怒,几番思量後,决定发一道圣旨将他降官三级。一向与杨素不合的宇文化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几番落井下石後,偌大的越国公府抄没,杨素被逮捕入狱,除了督粮的杨玄感逃过一劫,整个杨府,一片愁云惨雾……

※※※※

「好!好!非常好!」宰相府里的宇文化及得意地笑着。一旁的李庠欲言又止,生怕扫了他的兴头。

「说吧!你想要甚麽?」这点浅薄的心思尽管隐藏极深,却也没有瞒过宇文化及的眼睛。

「下官衣食俱丰,不需要甚麽赏赐,唯愿将军能帮我除掉一人,不知……」李庠对此事极为谨慎,搜枯索肠的想找个合适的词语。

「怎样个除法呢?罢官、暗杀、还是家破人亡?」宇文化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李庠恶狠狠地说,双手不自觉又握紧了拳。

隋炀帝游幸江都了。

为了逃避难堪的失败、为了躲开北方重臣们喋喋不休的抱怨,他决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扬州,回到南方万众拥戴的虚荣。

一半的金翎卫跟着龙舟下了江南,另一半却跟张熙一同留在京城,继续着无聊的守卫。

李庠和李靖原本也在下江南的名单之中,但李庠推说自己身子不好,皇上自然也不再勉强,便派年轻的宇文述和李靖领了五万兵马,驻紮於离京五百里处,以备不时之需。

但名门出身的宇文述空有一身贵族血统,却没有一点将军该有的风范,镇日吃喝嫖赌,不理军务。五万兵马的重担,自然一下子全落在李靖身上。纵然辛苦,但这是李靖第一次当差,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兴奋,镇日穿梭於军帐和马场中,根本不知道休息。

※※※※

东北军营中,杨玄感一脚把送来的帛书踹得稀烂。帐下的士兵们纷纷低下头,不敢正面迎向他眼神中的愤怒。

而倒楣的传话公公正在地上呻吟着。

衰老的身体上全是殴伤。

「甚麽抄没家产!甚麽狗屁旨意!真是他妈的受够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却见木板顿时碎成片片,零零落落地撒了一地。

「将军请息怒!如今圣恩不再,传话公公又被你打成了这样,您要是回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不如……」一旁的吕信壮着胆走上前去,悄声耳语道,但声量似乎大了点,整个帐棚里的人都听见了。

帐下的将官一听也纷纷起哄,巨大的声浪几乎盖住了巡夜的锣声。

像他们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只要有利可图,甚麽事也做得出来。

「听你这样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杨玄感瞟了吕信一眼,有点意外他此次的精明。

※※※※

扬州,龙船上。

宇文化及正站在寒风乎乎的甲板上,窃笑着盘算不久後的将来。吕信的倒戈对他而言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虽然花了五千两白银,还动用了大量的关系让吕信调到了杨玄感的营帐里不着痕迹。但对於远大的志向而言,一切都值得,一切都可以接受。

目标以外皆可弃。

这是他多年涉足官场而不倒的唯一信条。

也是他在不断的背叛与暗算里唯一的理由。

因此叛变这种事,自然是他想出来的主意;除了吕信,杨玄感身边大半的将官自然也都是他派去的卧底。对於这场势在必行的混乱,要是失败了,他便能永远扳倒杨家,自此权倾当朝,一手遮天;但若是叛变成功了,凭他的实力,除掉杨玄感,可比除掉整个大隋容易多了……

「哈哈哈哈哈……」一思及此,他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四周的随从面面相觑,弄不清他到底又在盘算些甚麽。

中书平章事府第,李庠收到了杨玄感的密函。

他没有什麽忠君爱国的理想,却也不想成为变态的属下。

但有个方法,不管杨玄感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将会是张熙的末日到来。

不想再等宇文化及的回复了,反正他在他眼里充其量只是只比较聪明的狗。

「李靖,随时准备好你的兵马,我们飞黄腾达的日子,近了。」阴谋既成,心情自然大好。他语调轻快地说着,正练剑的李靖应了一声後,继续着他兴高采烈的日常。

院子里的百合,因为长期缺乏照顾,全都枯萎了。

等张蓉再度醒来,已是多日後的清晨。

杨玄感走了,吕信走了,只有一个粗犷的大汉每天来照顾她的生活。

喂她吃饭、替她擦脸,如果哪天精虫入脑了,偶尔也会对她轻薄一番。

有时,要是大汉带回了几个哥俩好,那种痛苦还真非常人能忍受。

木然的心,不知怎的,居然也习惯了……

前天晚上,肉慾横流的一天後,她居然发现自己不觉间笑了出来……

甚麽都会习惯的。

只要她还想活着,耻辱,没有下限……

今天,他们又摔碎了几个酒瓶,一些碎块掉在床上,还有一片鬼使神差的落到了嘴边。

衔起碎片,她割断了手中的绑绳,穿上衣服,悄悄离开这座非人的炼狱。

身後的小屋里,大汉躺在床边,脖颈上有个巨大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地流着、留着……

夜半三更。

「开门!开门呀!」张蓉使劲地敲打着平章事府邸的门。

老家院早就走了,新来的小厮根本不认得她;李靖出去练兵了,不会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替她开门;李庠虽然早就隔着门缝听到她的声音,复杂的心思却早已没了最开始的温度。

「你要是发誓没有对不起我,我就放你进来。」即使中间发生这麽多事,李庠心理仍残存了最後一点期待,那怕全是谎言,他也愿意。

「我……」张蓉语塞,鼻头一酸,眼泪噙在眶里就要掉出来。

仅仅三秒,李庠却在犹豫里听见最残忍的不爱。

「那你走吧……我们之间不可能了。」转身,惨笑,李庠在大门上又加了一道锁。

不管是为了甚麽理由回来,都已与他无关。

凌晨的街上。

张蓉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走着。

转角处,巡夜的小纪看见发丝凌乱的张蓉,着实惊讶了一番。

「哎呀!这不是李夫人吗?怎麽现在成这样子了?」小纪酸溜溜地说着。

「我……」话还没说完,张蓉两脚一软,瘫倒在小纪的面前。

「呃……这下该怎麽办?」旁边的副官愣了一下。

「笨蛋!这女人一看就只能是被丈夫抛弃的份,既然都被赶出来了,难道我们还要送她回去吗?」小纪敲了一下副官的头,没好气的说。

「那该送去哪呀?」倒楣的副官抓了抓头,还是没开窍。

「送去给老张吧……」小纪转了转眼珠,灵光一现。

「到底发生了甚麽事?你倒是说呀!」张熙着急的摇撼着她的肩膀,对着张蓉痴痴傻笑的脸庞。

「呵呵…李庠…呵呵呵…不要我了……」张蓉不停地傻笑着,泪水却从眼角滑了出来。

「别怕……你三哥还在这儿呢……」张熙紧紧地抱着她,眼眶也不自觉红了。

「三哥……三哥早就不要我了……」张蓉无神地重复着,重复着。

正在哭哭啼啼的当儿,一个小兵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张统领,杨玄感来了……」连滚带爬地,仓皇的脸上全是心有余悸的害怕。

张熙一听便大约明白了几分,让人把张蓉扶进屋里休息後,赶紧出门。

像这种羞耻的事,能说得出口吗?

装傻吧!反正也不奢望你知道。

张蓉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无神的眼睛又回到了平日的精明。

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任性的女孩了,只可惜这样的成长并不令人高兴。

※※※※

「小纪,去找李靖和宇文述帮忙,阿达,去捎一封信给陛下。其他人守住自己的岗位,没我的命令,不许擅动。」张熙简短地分配了工作後,带着剩余的金翎卫,出城御敌。

宇文述正喝得烂醉,小纪被李庠的人挡在门外,根本见不到李靖本人。

宇文化及早就派人截下了消息,阿达的信压根儿传不到杨广面前。

张熙看着空手而归的他们,心里也有了底。

也许,唯有一战,才能结束这个混乱的局面……

山雨欲来,中书平章事府邸却是一片宁静。

「李靖,我们出发吧!」李庠忽然道。

「蛤?去那儿?」一头雾水的李靖抓了抓头。

「兵符给我,带你去找蓉姐姐。」李庠笑了,带着深不可测的诡谲。

只可惜还没等他赶到,战争就结束了。

一排武官和吕信站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控诉着杨玄感的狼子野心和自己的不得已。有痛哭流涕的、有陈词剀切的、还有哀爹喊娘的,整个帐里,整件谋反,不像叛变,倒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

「够了!都给我闭嘴!」一声低沉的怒吼切断了所有喧嚣,羞愧的目光们无处可去,只好,全聚焦於那副血淋淋的屍体上。

杨玄感倒趴於地,万箭穿心的悲惨并不能稍稍减少张熙深沉的愤怒,手上的卖身契虽然沾满了血,但仍可清楚地看见上面的文字。

笔迹,李庠的。

仰天长叹,张熙拿着那本谜样的兵书,一时间百感交集。

多麽希望,世间的事都能像打仗一样简单明了……

「张统领,李庠大人和李将军到了!」尽管手下的士兵只剩一半,该有的程序却总是少不了。

「正好,我也有帐要跟他好好算算……」张熙闭上眼吸了一口气,拿起钢刀,带着部下一起出去。

「敢问三哥,我妻子是否就在军营之中?」李庠不等张熙开口,便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是。」张熙没有否认。

「三哥你……」李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敢问三哥,那她是不是被你的人带走的?」李庠不理会弟弟的惊愕,再度进攻。

「是。」张熙虽然感到莫名其妙,却仍老实承认。

「没想到三哥你竟做出如此卑鄙之事……」李靖一步步向後退却,茫然的眼神中全是失望。

「这事我才想好好问问你哥呢!怎麽反而说我卑鄙?」张熙没好气地说。

「那我想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李庠惨笑。虽然之前只是怀疑,但如今听他毫不羞耻地一口承认,仍感到万分心寒。

「清楚甚麽?我都还没问你呢!」张熙见他们二人今日所言极其怪异,一时间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都别说了。来人,拿下。」李庠冷然,来自兄弟的背叛让他万念俱灰。

「李庠你到底在干甚麽……」张熙挣扎着,一脸愕然的看着他。

「哥你到底在搞甚麽鬼……」搞不清楚状况的李靖完全糊涂了,

一旁的金翎卫看见这个场面也是心寒了,毕竟谁也没能明白一个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为何瞬间成了叛徒,本该是来犒劳的军队怎又立刻变了脸要讨伐他们。

「查金翎卫统领张熙,假借讨伐叛贼之名义,私自集结城中兵力发起叛乱,玄感公为阻止其行动不幸因公殉职,为此,下官中书省平章事李庠带兵前来剿灭,以兵符为号,凡参与叛乱者,杀无赦!」李庠面无表情地宣布了张熙的罪行,一声令下後,两方兵马立即杀成一团。

「哥!你不是说要来找蓉姊姊的吗?怎麽……」李靖一看他们要自相残杀,焦急得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为官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怎会为了一点儿女私情而误了大事呢?」李庠冠冕堂皇地说。

「但我还是觉得三哥不是这种人呀!你知道的……而且要是三哥真想谋反,咱俩早就不在这了不是吗……」李靖看着完全陌生而糊涂的大哥,完全无法接受事实。

「你年纪还小,很多事现在不知道,以後就会懂了。」李庠优闲地看着战局的发展,凉凉地说。

「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我才是主事的将军呀!快停下来!」李靖眼见无法劝说大哥,转而向兵士们大叫,但双方都杀红了眼,没人理他。

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一支笔加上一张嘴,至人死地总无形。

李庠早就想好了,如果一切都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他就从此离开。

只可惜张熙给他看见的是最可怕的现实,所以得不到的,至少要亲手摧毁。

看哪!多少人正为他们三个人的私怨纠缠。

他突然间高兴了起来。

一阵折腾後,张熙终於摆脱身边的两位看守,执起钢刀,便即投入战局。

「老张!他们到底在搞甚麽鬼?」小纪一边奋力地杀退敌人,一边望向身後的张熙。

「谁知道呀!」张熙扯着嗓子吼道,两手一劈,又一刀下冤魂。

「那我们该怎麽办?」小纪用更大的声量吼道,两指一弹,一颗暗器飞出。

「走为上策吧……」反正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对了,那张卖身契在哪里?」边战边退的当儿,小纪忽然问。

「你想干嘛?」张熙愣了一下,但还是把怀里的卖身契扔给他。

「李靖这些天都很想念他的蓉姊姊,看在同袍一场的份上,送给他当临别礼物好了。」即使到了生死关头,小纪还是有心思开玩笑。

「别闹了……」张熙哭笑不得。

※※※※

头,又开始痛了。

打从那次蒙面人事件受伤後,只要一见张熙和李庠有所争执,或是张蓉又和李庠冷战的时候,脑袋就会这样天翻地覆的胀痛着。

但李靖总是忍着。

因为他的三哥说过了男人不应该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叫,他的大哥也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的上司更说了将军是一整个军团的象徵……

反正在这场乱七八糟的爱恨里,他从来就只是配角。

不重要的配角。

是的他一直都是。

一只插着信的袖箭缓缓飞到他的跟前,就像他蓉姊姊手里的那只蝴蝶一样唯美悠然。

他七手八脚的把它打开了。

然後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实在受够了大人有口无心的爱情和一直把自己当成笨蛋的把戏,当然也受够了自己总是迟钝的错过了每个应把握的环节和分岔路的折点。

头更痛了。

一抹脸,却沾了满手腥羶的红。

「将军……」两旁侍卫哪有见过这样七孔流血的景象,纷纷大惊小怪了起来……

但那都不重要了。

李靖感觉讨厌的杀伐之声终於远去,旁边令人反感的沙哑呼叫也愈来愈小……

一抬头,他看见他的蓉姊姊正在战场的另一边对他微笑。

实在是太好了,他想。

阖眼的那一刹,彷佛看见阴黑的天露出阳光。

而另一边的时间彷佛也静止了。

张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熟悉的战友,刹那间有种一刀砍死他的念头。

「我是认真的。」小纪一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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