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学生情侣嬉闹着离去。这个空间只剩下魏德心一个人,独自坐在长椅的正中央,望着那个人的画,望着那幅必然。
她拿出手机,熟练地在萤幕上追踪他的轨迹,他的状态上打着:最後一个暑假。
如果能跟他共度一个暑假该有多好。只要一个就好。
就在去年暑假,他走进了魏德心的夏天。
第一次见到他那天是几号、星期几、天气如何,魏德心一点残存印象都没有,只记得他向大家自我介绍完毕後,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是公司的「暑期专案实习生」,俗名就是「工读生」。她好奇着为何美术系学生会想来小说出版社打工,毕竟他们公司不是出版艺术相关书籍的,美工设计部分也外包,他不太可能会参与到那块。「他没想那麽多,他觉得打工的重点在钱,钱拿到手才是真的。喔,对了,他的字很漂亮耶!」给魏德心答案的是她的前辈佳慧,佳慧之所以那麽清楚,是因为这位美术系工读生是她的亲表弟,他会想来这间公司打工有一部分是因为表姐的关系。
他和她,起初并无特别的交集,偶尔搭上一两句话,她觉得他是个幽默风趣的人,进退得宜,态度认真,字写得真的很漂亮,如此而已。
後来,一个偶然,把他们之间的缘分捻在一起。
那是台风将至之际。魏德心手上有一本书急着出版,因为负责译者拖稿的关系,校稿时间变得很赶,她已经连续四天加班到晚上八点多,於是主编请他帮忙做最终校对。星期五夜晚,短针轻碰数字九,魏德心还钉在位置上检验每道撇捺,她今天一定要把这个章节搞定才能下班,基於自己的进度原则。当红笔滑过最後一个句号,魏德心轻呼了一口气,看看手机,已经快九点半了,她动动发麻的左脚缓慢站起,这才发现原来办公室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你怎麽还在这啊?」
「你也还在这啊!」他笑着回她。
「我不确定你这样有加班费哦!」
「我没差啊。」
她把剩下的稿件收进包包里,跟他一起离开公司。他和她一路上谈谈工作、聊聊梦想、讲讲现实,她不知道他家该往左或向右,他不清楚她家该拐弯还前行,但双方就这麽直觉地走,彷佛彼此是熟识的故友。
「你要搭公车吗?」他在公车站前止步。
「我要去搭捷运。」
「那我陪你走到捷运站。」
为什麽?魏德心想问,话还在心上流转,雨却先滴了下来。她仰头望天,不大但明确的雨滴打中她的鼻梁,下个顷刻,她已置身於黑伞之下。
「幸好我有带伞。」他又笑。
一把伞,两个人,大片沉默。
魏德心思忖,为什麽距离变近了,反而无话可说了。
「你干嘛不说话啊?」
「说什麽?那你说啊。」
「下雨的声音……有点吵。」
那份安静被细细端着,直到捷运闸门口才落地。
「下礼拜见。」他给她第三个笑容,转身离去。
红色警示灯闪烁,列车即将进站。魏德心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同时又被填得满满的,这是什麽感觉?字典里查得到吗?要从哪个字查起好?这种感觉好像……列车进站刮起的风吹散了她的灵感,她踏入车厢,被带走,残碎的思绪留在月台。
後来,那本书顺利如期出版,主编再派了她负责的书稿请他帮忙做最终校对,纵使作业时间充裕,他和她又一起加了几次班、一起聊天、一起走到捷运站。
有一回,佳慧注意到她和他又是办公室里最後走的人,便故意调侃她:「你们两个这样是不是有点暧昧啊!」
「我跟他?我们不可能啦!」魏德心口中这麽说,心里也着实这麽想,脸上更露出听到荒诞谬论的表情。她跟他?她大了他将近十岁耶!开什麽玩笑啊!魏德心拿着红笔在稿件上胡乱比划,试图平静自己混乱的心跳。
然後,夏天离开了,暑假结束了,他走了。
当时,魏德心还没发现,那个夏天下在她心田的点点滴滴始终没被晒乾,反而滋长着什麽。
也或许,魏德心已经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