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金窝银窝不如鱼窝
在那天赏了夜景以後，假清廉似乎贯彻了那一句「好好相处」，一连数日都没再找我荏。
为了感念他说话算话、音容宛在，我也就更加乖巧听话，将这宫里的规矩又更加勤奋的反覆学好。虽然偶尔还是克制不了打起盹来，但想我的表现假清廉应该还算满意，他也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嗑叨着吩咐道：「若是客人在场，万不可以如此失礼！」
当然，为了维持我主仆之间美好的和平，我自动自发省略了他咬牙切齿的「出息」以及紧接其後一长串何其羞辱的语句。
相处了这几日，我深知他的傲娇是治不好了。但我可不同，只要能忍到有朝一日出了这里，就还有救。
有了自己的房间後，我夜夜睡得香甜。锦离每日皆入我梦里来──但他在兰明宫无事可讲，我也就只好聊胜於无，给他提一提我这些天里发生之事，以及莲华宫的各种琐碎规矩。其中假清廉的坏话，我自然说得尤是起劲。
尽管锦离是个面瘫，不怎麽回应。但我单方面发泄完也算是得以舒了一口这憋屈的闷气。
锦离在那天我给他说起莲华宫夜景的时候，他难得的皱起了眉。虽说他也曾被我的撒泼耍赖给弄得无言没辙过，只得揉揉额角当作认输，但总归一句都还是很稀奇的。
我本尚且不知他在不高兴什麽，执拗追问後，他才淡淡说道：「莲华宫夜景不过一莲池尔，再美又算得了什麽？那是你未曾看过我大西海妖界……」
我给他说得一惊。我本以为提起假清廉的莲池，锦离多少会心生向往，毕竟相比起来，他眼下所待的小池子，简直实在太污辱太苛待他这麽金贵的一尾鱼了！可我就这麽的也同时不小心忘了──
锦离当年可是曾经独霸畅游大西海妖界的金锦鲤一族，就连海中之王大白鲛恐怕遇上了都要给他翻肚让道，若不是不幸撞进师父手里，又怎会沦落於此？这样的锦离又怎麽把假清廉的莲池放在眼里？
可如今我却拿假清廉的莲池来说嘴，他莫不会以为我在讽刺他如今的境遇吧？
我不禁红了一圈眼，为自己的失言致歉：「阿离同志，对不起……」
但锦离却未接受我的道歉，只是幽邃的看着我，眼神虽仍一如平时的暗沉无神，语声轻道：「微瑕何故道歉？」
「我断不该称赞假清廉的莲池，它再怎麽好看自然也是及不上你家乡万一。」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鱼窝好。我郑重其分的认错。
他一双微微发着红泽的眼睛看着我，默了一会，也许是在考虑应否接受我的道歉。
正当我想说什麽以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才又道：「……若有朝一日能回去趟，你会否想见？」
锦离不像假清廉是个浮夸之仙，这话可信度显然要高上许多。又即便他真只是因敝帚自珍而把七分说成了十分，那七分的美能够被我看见也没人吃亏啊。
遂我笑得真心实意：「阿离同志说这是哪儿的话，若是真有机会，我当然会想看看你自小长大的地方究竟有多美！我还愁你不一并带我去呢！」
「一定有机会。」
锦离看着我颔了颔首，算是完成约定。接着便开始钜细靡遗的给我讲讲那西海妖界是生得怎样一副景色。
位於大海深不可及之处，无边无际的湛蓝光影，层层堆叠、重重交织，傍有珊瑚草藻，瑰丽奇艳，簇拥更胜繁花，色彩缤纷绮丽，却又悠和宁寂……说来完全不同於我对妖界的既有印象，又令得我更加好奇。
不过，锦离除了那一天因为夜景之事特别与我说得多了，其他夜里都只是出现一小会，便又将他的手覆上我的眼要我好睡。原因是他说即使是在梦中神识，也是会损耗我的修为仙力，不宜在梦里维持清醒过久。
──我也曾问他，这既然是我的梦，可有方法梦到师父？
锦离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梦之所以为梦，是由心想念动而生。你既然清醒着知道了沧澜不在，就不可能在明白的时候梦见。」
「那若是在我不明白的时候呢？」我又忍不住问。
「既不明白……」他伸手覆上了我的眼，「醒时你也多半未能记得。」
那麽这样梦见与不梦见不也是一样了麽？这句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觉一阵乏困缠身，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听见了师父的声音，正想张眼去看，却怎麽也张不开。
但觉闭上眼前那片紫木兰花翩飞如画的景色之中，似乎也依稀掀起了一袭故人的紫衣。
莲华宫的夜风吹起来极是舒服，还带有一丝幽微清冷的莲香，让人好眠。
但在梦里熟悉的兰明宫中，锦离覆上的那一只手，温温凉凉，却叫我更加安心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