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咖啡店的喪禮 — 粉紅校園與裂縫

正文 咖啡店的喪禮 — 粉紅校園與裂縫

凤信到办公室找江赖静。她在外头的走廊遇见老鸟工读生,正闲聊着。耳边听见办公室内的高亢的说话声。

「你们知道吗?江老师最近有喜事!收到喜帖了啦~」

「真是恭喜江老师!婚礼在什麽时候?喔~我好久没有吃喜酒了…。」

几位职员在座位上手里忙着工作,嘴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有男有女,隔空聊着江赖静的话题。已婚男职员开始说着婚姻有如监狱,等在家里的老婆有多可怕,进家门之前,都要在车库里抽完一根菸才进门,但有些年轻的女职员则非常羡慕,她们用梦幻的眼神讨论着未来的婚纱样式与蜜月地点。

凤信跟着老鸟工读生一起进办公室,工读生转弯回到服务台位置上,凤信跟大家打招呼,寒暄了几句,几分钟後来到老师的桌边,果真发现一封红色的信件躺在文件上方,喜气洋洋又高雅。办公室里的话题转变成待会要吃的午餐。

江赖静没有在位置上,凤信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着的纸张,是粉红校园的宣传海报,她轻轻放到那封喜帖旁边。她立在那边,一动也不动。一会儿,她很快地拿回那个海报,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

时间来到六月上旬,校园中的气氛因为粉红校园活动而活络。所有东西都充满生气,灿烂地绽放着。像是在咆啸着它们正活着,这就是活着。白花花的阳光流连过每个树梢、老藤、矮灌木,学生穿梭在蝴蝶群中,目光越过高挑的栾木群,抬头看湛蓝天空会看见赤腹松鼠,在树枝间飞跃。校园中满是喧闹人群,拍照,大笑,或走或停留。

凤信怕惊吓到那翩翩飞舞的小黄点,她定住不动,看着朝她飞来的鲜黄色小蝴蝶,她微笑,轻轻伸出手,想让牠停驻在手掌上,但牠很快地就飞走了。一只大琉璃纹凤蝶飞在大红的仙丹花上,而後停在地面积水的烂泥滩上,阖上翅膀,那块青色的斑点像在发光,高贵宛如林中的纯净的天使,那双说着无声密语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私闯的凡人,带着警戒与警告,等着陌生人离去。她踩过低矮伏地的植物,一只石龙子快速闪过,躲进石缝的阴影处,鲜艳的蔚蓝色尾巴很快地甩动,一瞬即消逝。凤信很快地穿过人群,来到顶楼。

她在屋顶的广场上等人。

她站在一转头就能看见门的位置,不断左右看着,留意身後那扇门多次开关,却都不是她等的那个人。

「小信。」一声呼唤,让她转过头,但她肩膀跨下。是玛融。

「天啊!你在这里干嘛?活动开始了,走吧。」

凤信不停张望,在人群里寻找江赖静,看见每个穿着、後脑勺、侧脸镜框、宽阔肩膀,味道,与老师相似的。一时之间,以为是,但眨了几眼後,就又发现那只是其他的男同学。

她们加入队伍,漫步於校园间,在一个坡顶的转弯处,到了最热闹的小站,许多人在那儿跳舞,一个男生站在一排一尺高的春不老树篱旁,表情不耐,玛融看见他,露出惊喜的表情。

「哥哥。」她冲向他。

「啧。都说了,我没有妹妹…。」男生的话语在玛融越接近,音量越小。

他们说了一会话,玛融回过头看凤信,凤信挥挥手,然後玛融就与那个男生走进人群里。这里有一对对的情侣跳舞,这个小站的游戏是只要跳完一只舞,就可以得到两根巧克力棉花糖串。她本来要邀老师的。

她的鼻子呜咽出一声,就像尿急的大脚哈利一样。她知道这跟得不到免费的巧克力棉花糖没有关系。推开人群,她离开这里。校园里的朝气蓬勃此刻与她不合拍。

接下来的日子,比起一连串的偶遇,完全见不到面,反而带给她的惊讶更大。想不起来,上一次的见面,最後一次说的话,全部都变得模糊。她走过办公室外走廊,爬上屋顶广场,穿梭在人来人往的餐厅与教室,都没有他的身影,凤信叹气,低下头在心里呢喃。

有时候,我会好奇为什麽在与你初识的时候,我们会如此频繁地偶然相遇。

可能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心声,又或是…我大胆地想…或许是因为你与我都一样内心期盼能见到彼此,而顺着这期盼的引力,我们不断地不断地相遇。

不断地不断地相遇,像冲上岸的浪,後退,卷起,然後用力向前扑去,延展着,像是为了得到岸上的什麽而努力反覆着这些动作。同样地,我们因为什麽而不断相遇,但却在达不到那个什麽之後,错过了契机,我们像退潮的海,後退,萎缩…,再也不会像驱动意念般简单地想遇就能遇见。

或许一切不是我想的那样浪漫多情,之前的轻易相遇与之後的再也不遇,这反差,这结果,就只为了告诉我,我与你的无缘。

想起那封喜帖,凤信再次叹气,转身继续踏着日常。

凤信不再去屋顶的广场,也不再期盼巧遇,更不想刻意去找江赖静。她窝在系办内吹冷气。

凤信懒散地写着佐井桐老师出的作业,玛融坐在她旁边,滑着手机。有一班学弟妹们在隔壁上课,系哥在电脑後敲打键盘,老陈的声音自倒数第二间的研究室传来。

就在这一刻,凤信正在作业上画着冰淇凌,这一刻天摇地动,她的冰淇凌变成大便。

「哇!是怎样?地震?」玛融抬头看墙边。

凤信盯着闪烁的长管日光灯,还在等地震结束。

但许多档案书本从柜上掉下来,桌子移位,下一秒电灯冷气都断电了,许多老师冲出研究室,也听见了在隔壁上课的学生慌乱的声音。

凤信与玛融站起身,顾不了包包,跌跌撞撞地跟着系哥老师学生们一起跑出系办。

外头走廊都是人,推挤着要到广场上,有人跌倒受伤。看到眼前慌乱吵杂的景象,一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後凤信就跑了起来,好不容易下了都是人的楼梯,跑上一条没有什麽人的走道,转了个弯,看见了些许人。她扶着墙,接近办公室,越过碎了一地的窗户玻璃与倒地的灭火器,看见了两三位职员与老鸟工读生蹲伏在柱子边。地震停了,凤信喘着气看进办公室内,里头没有江赖静。她忽略头晕,急着开口。

「你有看到小静吗?」她问工读生。

「谁?」

「啊…那个…江老师。」

「喔!江老师,他在…,咦?刚刚还在的啊。我不知道…。这地震好大…。」工读生陷入地震过後的惊吓中。

凤信看见她手上流着血,蹲下身,帮她止血。

同一时间,玛融找不到凤信,却看到迎面跑来的江赖静。他左右张望在找凤信。

「小信呢?」他看到玛融,急跑过去。

「我不知道,刚刚我们还在一起的…。」

玛融没有看过老师这麽紧张的样子,但地震过後太混乱,她不以为意,也没有注意到老师唤着的是凤信的小名。顶上的天花板落下细细灰粉。

很多东西都倒下来,垃圾桶、盆栽、祈福的木架,甚至有人被倒下的自动贩卖机压住,正发出哀嚎,江赖静赶过去帮忙。

地震过後好几天,学校重新整顿,受伤人数共33人,大多是因为推挤跌倒,或压伤刮伤,还好没有人死亡。

凤信等电梯时,看着一旁墙上的小液晶电视,上面正播着校内的新闻。看见工读生的名字跑过萤幕,在受伤者名单的最後。

她松了一口气,认识的人都不在名单内,没有看见老师的名字。

时间继续走着。

下雨了。

凤信走出佐井桐的课堂,在下课时间来到二楼啤酒桌旁的走廊,倚着矮墙。天空阴郁,她看见阳光广场上的雨丝。从楼下的川堂涌出一堆学生,他们冒雨跑过广场,冲进到对面的建筑物里。然後她看到一把暗红色的伞进入她的视野,她认得那个走路姿势,那个穿着与鞋子,还有那个背影。

凤信看着他缓缓穿越广场,到对面的建筑下的走廊後,他微侧过身把伞收起来,没有伞的遮蔽,看清楚伞下的人,就确定了凤信的猜测,那个人正是江赖静。

几秒後,他往走廊里走去,走远了,在他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後,凤信才察觉到眼睛变得模糊。她低头把泪水擦掉。

重新返回教室,在上课钟声再次响起之後。再次看向广场对面的走廊,她逼迫自己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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