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她有些畏怯这群表里不一的「妖物」,明明不是妖却更似妖。静静的坐靠在这窄狭幽暗的囹圄中,她亦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这待了有多少时日,除了依靠那些人面兽心的狱卒送来的残鱼饭羹推敲,在这见不得人的小小方地,所有事物彷佛都停止更迭。唯一的陪伴仅剩牢底蠢蠢欲动准备吞噬她的怨气,在暗处摇曳的荧荧火光则如同勾魂使者手中的魂火看着有些碜人。
至此,她仍猜想不透为何她会被那群「妖物」给困至於此。
半眯起眼在这无光的黑狱中她显然更加嗜睡,慢悠悠的打了个呵欠,伸脚将那一盘盘看似好心实则恶心的饭菜给踢翻,不待她制止,那群前仆後继的贪婪鼠辈倾巢而出,顷刻间全魂归於天化为一堆血水连骸骨亦不复存。
看着眼前此番场景及身旁一盘盘未曾食用过的馊食,她讽刺的扯起嘴角眼底写满了嘲弄,更加觉得这群「妖物」的所作所为是多麽令她做恶与不齿。
数着那一盘盘烂糜,扣除刚刚不久前送上来的那盘「佳肴」,余下在她目光中的便有五盘之多,据她一日一餐所估算,她被那群自命不凡的术士镇在这牢中已有六日之久,死在她身旁的鼠兄鼠姐们更是不计其数,全化作一滩滩乾透的赭色屍水替她承下这世间的数千恶意。
不远处闸门开起的铿锵声伴着木棒敲击铁杆声而来,时不时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话语。她挪一挪身子眸光闪动,直至那拖曳的沉重步伐来到她牢房前,这才缩窝在乾草堆中与素为谋面的狱卒对视。
「今日行刑。」
狱卒冷面冷声地道,话不多说解开锁走进一把将她自乾草堆给提起,她耷拉着脑袋无法抗拒的被他给锁上镣铐架出去,踝骨间的铁钉也因她的走动愈刺深入。
忍住那锥心刺骨的痛,她迈着血色的步伐被拖至囚车上头粗鲁跪下,原先不适应强光的眼睛这才慢慢睁起,顺着慢慢推移的景色,她怔怔地望着四周朝她袭来的石子烂叶及黎民刺耳的咒骂,头一次竟觉得这条街到东市的路途怎麽这麽遥远。
喉间彷佛哽着一口气要吞不吐,就那麽塞着难受。
「烧死她!烧死妖怪啊!」
「都是她带来灾祸的!」
她迷茫的看向周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此刻竟显得格外狰狞,明明在她仍是人时还能与她坐谈笑风生,为何她身份一换那人们便同换了张面孔露出那凶狠的爪牙。
「妖孽!有何遗言?」
眼前的黄袍道士一脸慈悲为怀的道,手中火燃烧的火把却使她感到极为讽刺,她勾起唇角嗤笑被狱卒们架到了火架上,什麽挣扎在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
「道家,本妖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以魂钉将我的妖力封住,更将我绑至於此,你可明白区区凡火可伤不了妖的?」她淡淡地道好似听了什麽笑话露出抹嘲弄,仅凭那小小星火又怎奈何的了她。
「姑娘此话有理,确实凡火伤不了你……但你可别小觑这火,这可是你们大妖一族祸斗的妖丹所取出。」他轻抚颔下的虯髯笑得好不得意,她则闻之色变。这妖族的密幸她仅跟小和尚那人讲过,没道理这名不经传的来的无名道士会知晓。
「道家,你自那寻来的法子……?」她迟疑的与他对视,想要辨清这事的真假。
到此,她仍不敢置信,小和尚竟背信自己与他的诺言。
「你都明白了,又何需解释。」他淡笑让出身,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移至右方。一道熟悉的灰影竟如同往常般挺直身板,如一颗傲然不屈的松竹直挺挺的站在群众之中与她对视,只是那眼神多了些闪躲。
一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次被架在刑架上的人换成了她。三年前的刑场上头,她不过是只未经世事的小妖,只能畏怯地暗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同为妖族的夥伴被人架在火上活生生的烧死,虽然她明白凡火是烧不死妖的,但那夥伴的眼神她却是看得清楚,是醒悟也是了却一切的神情。
事後的傍晚她静悄悄的将拟化作灰的他给带走,满脸不解的问:「你明知道凡火烧不死你,为何还要故作被烧死?」
他眼神暗幽幽的望着她道:「因为人们只相信眼前所见且惧怕他们所未知的,而我只能做我能做到并尽我所能,有时逃避不是放弃,而是无计可施。」
那时她听都没听懂,直到翌日她偷偷摸摸跟着那妖兄背後来到实施火刑的地方,一位水灵灵的姑娘正耸动着肩泣不成声,那位妖兄只能自远处带着饱含爱意的目光远远地凝视着她,而她至此才方能明白他口中的话语。
在人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与妖或魔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麽好东西,而这位妖兄却偏偏与人界的姑娘相爱,本来只要藏得住是无伤大雅,但这人界姑娘却在下个月便要嫁於人做妾。
一个无法背弃爱,一个无法抛弃情,於身份与种族的阻隔下他们俩毅然决然的私奔去了,不料却在临行前晚东窗事发,人们在听闻此事後纷纷讨伐起这位姑娘,甚至要将她给烧死,於是妖兄在最後关头中挺身而出为她受刑,并对她说了几句过分话後亲自斩断两人间的孽缘打算一了百了。
「後悔吗?」她那时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妖兄仅是摇摇脑袋笑道:「不,这样便是最好。」便转身离去,一眼都不再瞧那名女子。
而她,则在今日踏上与妖兄相同的路……
「好啊,真是好啊,枉费我这般信你,小和尚你可对得起良心,更对得起……我?」她低喃,眼底多了些怨恨,胸口好似被人拿锥子刺了无数道深口,喉间也如吞了数吨涩果酸涩无比。
他怎麽能够背弃她,怎麽能……
她握拳朝藏在黎民之中的他喊道:「你难道是作贼心虚不敢与我对视?」
他仿若未闻,头垂的更低,在她闭眼忍住即将落下的泪珠时便悄无声息迈步离去,当她再度朝他那个方向看去,那位置早就空空如也。
「看到没?妖孽,你於他也仅不过尔尔,汝非我类又何必强求这强迫不得的情感,今日过後便好好做人罢,莫要在成妖了。」
语毕,他惋惜的挥袖自火架上一跃而下,那火也在他足尖踏入地时瞬时燃起。顷刻间那妖异的点点星火顺势攀上她所在的木桩,数条火舌飞快的窜自她脸上烧出一条条红痕,她咬牙忍痛死都自嘈杂人群中找出他,滴滴泪珠亦浇不熄这般熊熊大火。
舔了舔她乾裂的唇瓣眼底带着幽暗缓缓地道:「……我诅咒这村庄,於这二十年载间,前十载天不降半滴水、使得草木不生生灵无法续存;後八载水淹成灾冲洗这世间的污秽;余下两载你们将背负这份罪名与这村共存亡且蝗灾不断,直到这场饥荒将你们全数的性命夺走;後代的男娃儿将断子绝嗣女娃儿将被这世间带走!」
「我诅咒你们……为我也为了所有爱不得亦恨不得的妖……」她红了眼低喃,拼上仅存的妖力打算自爆妖丹化作咒术,耀眼的黑光迅速围绕在她四周,那名道士暗骂不好立刻要上前制止却被燃烧的熊熊焰火给阻挡。
「妖女!莫要再残害这世间的生灵,你会得到报应的!难不成你想堕入畜生道!」那名道士举起桃花木剑欲射入她的胸口,她勾起抹妖艳的笑靥要凄凉有多凄凉。
蓦地一道鲜红色身影飞身将那把剑给踢飞,随即一把将那老道士脆弱的颈间扣住。
「老道士……你做了什麽,你自那得来的妖火!」他咬牙质问,区区一介凡人岂能随意便得到祸斗的妖丹?
「帝君……您老人家在人界体悟六苦已有数百年,众神皆等候您归位,若非您忘了这四海八荒还需您来坐阵?这不过是六苦中的情,您惯来无心,此时说情这字未若显得有些矫情?」那名道士诡谲的露出笑容,他手一颤心海如鼎内滚烫的沸水不断翻腾着,目光凌厉的瞪视眼前这傀儡,顿时对这语气感到万分熟悉。
「你还是赶紧躲着,莫要让本君寻到你。」
那名道士意味深长的与他对视,待他发觉不对时那人瞬间成了尊木偶在他手中化成灰,当他回身时已来不及阻断她,手指捏个降水诀便要灭了这大火。
「莫要做傻事────!!!」
他朝她的方向大吼,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铺天盖地的黑影自她身上钻出无声无息的笼罩住这村庄。
一片漆黑如同个大碗公将整个村庄给罩住,这陡然的异象使得群众开始惶恐的交头接耳起,他暗叫不好,二话不说冲入了火堆找寻那被捆至柱桩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