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暗房
全然黑暗里头，你的身影才逐渐明晰，却也在我泪眼模糊间，晕成模糊的回忆。
(01)
结果何芥攸期待的社游拖啊拖的，终是拖到了所有人都递交上纪录本後几天成行。
虽然计划书写是写了，但他猜计划书在经过谢侑翔那边时，日期肯定被动了手脚。否则他好好一个上学期末社游，怎麽搞到最後变成下学期末呢？他虽然想问，却也无从问起，只能含泪接受了。
至少他的计画不是胎死腹中，他就感激涕零。
一早，众人全都在车站集合完毕准备刷卡进月台，但何芥攸点了点人数，数目却怎麽算都不对。
他扫了众人一眼，很快就发现的确少了人，而不是自己数学老师请假算错。
「苏昶皓呢？」他扬声问道。
范彤跟尹湘对看了眼，不知所措。就连谢侑豪都皱起眉，才刚举起手，其他社员有人却先说话了：「社长你说的苏昶皓，是蓝眼睛的那个吧？」见何芥攸朝自己点头，他才继续把话说完：「我刚刚路上有看到他在跟一个女生讲话，应该是因为这样耽搁了？」
「女生？」捕捉到了关键字，谢侑豪的眉皱得更深。
可能跟苏昶皓说话的人，无论是范彤还是尹湘都在现场，而他能确定苏昶皓不是喜欢跟女生打交道的人，所以除了上面两者，不太可能有更多。
「你确定是女生吗？长什麽样子啊？」尹湘忍不住先凑过去问。
「我想想喔……长头发，然後穿我们学校的校服，上面绣的名字好像有个尹字，其余的我就不太记得了，毕竟也只是好奇的望一眼……再多看就像变态了，啊哈哈……」他边说边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
「该不会是尹亮？」尹湘很快就联想到了跟她有同样姓氏的尹亮，但她怎麽想都想不透，若那女生真是尹亮……她找苏昶皓要做什麽？又，为什麽冰山若苏昶皓，会跟她说话？
「尹亮？那个第一天上课跟苏昶皓杠上的那个？」范彤对她很有印象，毕竟那时候她还在脑袋里想过若她改个名叫范亮……
不过即使「亮」字很美，那名字依旧谐音了不怎麽好听的「饭量」，很快地就被她挥出脑海。
「可是，苏昶皓跟她说话干嘛？」范彤觉得困惑。
照她看来，他们俩的交集，也就只有在选干部的那天才是。
「不知道。欸那个同学，可以问你是在哪里看到他们的吗？」尹湘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追问。
「学校大门弯出去有条小巷子你知道吗？」
「小巷子……」
尹湘跟范彤正思索着，谢侑豪却先她们一步明白对方指的是哪里，「我知道。但是，那条路，不是大部分学生都不会经过的吗？」
「是啊，不过我刚好从旁边路过，没弯进巷子里。」他眨了眨眼，这才觉得不对劲，「对耶，讲个话为什麽要在那边讲，是在说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谢侑豪，你有没有苏昶皓的电话？」一旁范彤听了，急急地问。
上学期末的疙瘩还留在心里，不过至少她跟谢侑豪并没有因而不跟彼此说话，这令她庆幸，可他们的对话再不若以往，总是几句话就终止，甚至话题时常只环绕在班务上。
不晓得是她没足够勇气再跟他多说几句话，抑或是他其实也在逃避她，才会如此。
後来她还是鼓起勇气跑去问苏昶皓，虽然依旧被冷漠对待，但至少不是全然无获。
「他真的跟你说直接问我？然後你就真的来问我？」听完范彤的话，苏昶皓的脸很冷，有些不敢置信。
「总不能我每次都问他吧？」她一脸理所当然。
「我能拒绝回答吗？没人说你问了本人我就得回答吧？」他双手交叉置於胸前，淡漠地直视她。
但他不能释怀的是，谢侑豪居然说要她自己来问他。
「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是有什麽苦衷，才不愿意回答吗？」
「就只是不想回答。」苏昶皓撇过脸，下一秒起身就想离开。
「你不告诉我，我就只好跑去问谢侑豪了。」
范彤的话让他顿住脚步，起因於愤怒。
「你有什麽资格威胁我？」忽地转过身他欺向前，蓝眸里覆盖片片冰色。
「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关心你。」
「朋友？」他哼了声，「什麽时候我当你是朋友了？是我给了你错觉，还是说是你自己想像力过剩？」
「如果你不当我是朋友，那你为什麽还愿意杵在这里跟我说话？」
「那是──」他的话哽在嘴边，差点就因为冲动而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谢侑豪说了在意，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该接纳范彤与谢侑豪走近。
即便是眸里映下种种椎心的画面，他也都必须忍耐。
──『……顶多是互相扶持吧？兄弟你说是不是？』
因为是兄弟，所以会支持他任何的决定？
──『苏昶皓，我要的是你快乐。』
你要的是我快乐，但你真的明白要如何我才能快乐？
「没事，你要问就问吧，回答多少由我斟酌。」
「那我就直白地问了，你为什麽那麽讨厌班导？虽然她真的很讨人厌。」说着，范彤也忍不住笑了，却是笑自己问题有那麽些荒唐。
「因为她跟我过往遇到的老师没有两样，甚至跟我的父母一个样。」苏昶皓慢慢地歛下眸不再看她，「他们让我知道，成绩好的人，就是一切。」
「但我，从来就不想当众人眼里的资优生，我眼睛的特别已经引人注目，无须再多上那不必要的头衔──资优生，那是嘲弄、是疏远，更是荒谬。」
范彤静静听着，苏昶皓的话说的很快，却也说的比她意料之中要多，多到让她明白，那人眼里的谎言和沉痛之所以并存，是因为曾经的他遍体鳞伤。
大人们总说小孩是最单纯的，但他们从没想过为什麽变成大人的自己，或者是逐渐成长的小孩们，各个都脱去了纯真美好，蜕变成可怖的存在？
是现实，更是社会，逼得人舍弃掉天真无邪，是黑暗逼着他们放弃光。
却又总是渴望光。
「你知道当初我遇见谢侑豪的时候朝他吼什麽吗？──『老师眼里只看得见我是资优生，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在嘲弄我就只有当资优生的份？』」跟着复诵了记忆里永久烙着的那句话，那挟带怨气的大吼非但没有拉开他们的距离，反而是让他们逐渐熟稔。
苏昶皓更发觉，不知从哪一日起，他的生活里再不能失去那个人，就好像没有谢侑豪的话，世界会一瞬间崩坏。
「我厌极了虚伪，但我偏偏越来越虚伪；我厌极了资优生的头衔，所以这一次我选择不要了，但却又被他给拉回来。」他嘲讽似的笑了，摀住眼的同时，手心逐渐有一片湿润晕开。
他的眼睛常常说着一个谎，叫做他很好，但却也时常在谎言里头泄漏了他的脆弱。
他眼里的薄冰是会碎的，只是乍看之下荒凉得恐怖，但实则不堪一击。
「一起撑过就好了。」范彤伸出一只手覆上他摀住自己眼睛的手，嗓音极轻。
他拉开她的手，弯下身子，不让人发觉他的失态。
冰冷是因为畏惧，是选择疏离。
但无奈最深处的心仍是热的，无奈他其实跟着谢侑豪一起习惯了，有范彤这个人的日子。
嘴巴上说不是朋友，但却做着与疏远相反的事。
──或许是因为，继谢侑豪之後，范彤同样对他说了：「一起撑过就好了。」
漫长的日子里，就只是需要那一声一起，再痛再难受，他都可以咬着牙忍耐。
他很希望再告诉自己「一起撑过」的人是谢侑豪，可不知为何听着范彤淡淡的嗓音，他像是听见谢侑豪同时也同他这般说道，心被熨得发烫。
可是走着走着，范彤曾经说过的一起走过，最後却，散了。
散成了再也无法拼凑回的烟花，最末的结束那麽璀璨却也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