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芷萱坐在床上，弯着腰抱着一团棉被。
记忆里的棉被不是长这样的，应该是蓝色的格纹白色的底才对，左边有一两个缺角，那是苏维睡着後无意识啮的地方。
苏维，她的苏维。
门被打开，关芷萱高高的心被重重地扔下。
「芷萱快来吃早餐了」那是季曦梵的声音，柔柔软软地卡在门缝边。
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自己起床时会闻到早餐的香气，再一步一步循着味道找到苏维的。
苏维会转身拥抱她，再亲她一下，笑她怎麽这麽贪吃。
苏维，她的苏维，蓝色的苏维。
「你发烧了吗？干嘛不说话」季曦梵的疑问乾巴巴的落在芷萱的面前，她还不想拾起。
这时间是私密的，是她用来缅怀苏维的，人们都说苏维不在了，但如果自己一直记得，把那些回忆重复温习的话，那苏维就会一直存在。
「你怎麽哭了!？别哭啊...」
芷萱感觉自己被拉进另一个怀抱，暖暖热热的，和苏维一样温暖、踏实。
关芷萱哭得像是失去了灵魂，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实际上也是如此：苏维是她的生命、她活着的依据、她的灵、她的魂。
她哭得像小孩，全身无力地趴伏在季曦梵肩上，落下的一滴滴眼泪都像珍珠，白得近乎透明。
季曦梵低头看这女孩，竟然也就像是奶白色一样了。
「但是苏维这次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季曦梵犹豫地张口欲言又止，最後还是什麽都没说出口，这时候，尽情的发泄才会是最好的吧。
季曦梵沉默地搂紧关芷萱，把她包在自己不厚实的肩膀下。
关芷萱突然安静下来，只是抓紧床单的手颤抖着不肯放开，然後季曦梵把自己的手摀在关芷萱的双眼上。
眼泪依然流淌，但关芷萱哭得没有力气了。
苏维从前也是这样搂着自己，每一次自己四肢发冷的时候，苏维也会像这样，把她的体温覆盖在自己的上面。
「嘿。」季曦梵发难。
「我想早餐快冷了，你不饿吗？」
「吃饱了，才有力气再哭呀。」
关芷萱睁开眼睛，望了季曦梵一眼。
「那就这样喔，我带你去吧。」
季曦梵半蹲在床边回过头望着发愣的关芷萱说「快上来啊，不是没力了吗？我背你去啊」
对视里，关芷萱的眼眶又禁不住湿润。
季曦梵的眼睛里装着星星，那是後来关芷萱最想和她说的话，因为星星很温暖，像是可以晒乾悲伤。
那一天季曦梵带着关芷萱到处走，带她去家前面那块公园荡秋千、带她搭着公车到几公里以外的田地骑脚踏车。
阳光很温暖，关芷萱总是忍不住掉泪，走到哪里，都有苏维的影子，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个人，和苏维也有几分相似。
「我小时候最喜欢在这里画画了。」
季曦梵躺在田地间的土丘上，身边的关芷萱坐着，闭上眼睛呼吸，满满的浓厚青草和土腥味蒸了上来却不觉刺鼻。
「这里的农夫伯伯啊，人很好喔，每次看到我坐在这里都不会赶我走，有时候还会分我几口便当吃。」
「你是有多饿，跟农夫抢饭吃。」
「我、我哪有啊，那是因为农夫的饭真的很香啊」
关芷萱嘴角失守轻轻勾起「那是因为你肚子饿了吧，看什麽都好吃、什麽都香。」
季曦梵像是发现宝藏一样喜孜孜的坐起来，笑咪咪地把脸凑近关芷萱:「你笑了。」
「才没有。」
「你真的笑了，原来你喜欢饥民梗，这我可要做笔记了啊。」
「季曦梵你不要搞笑啦。」关芷萱单手把季曦梵的脸推开。
「你又笑了！」曦梵把手指放在她脸上，拉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你笑起来很美，多笑一点才会好看呀！」
「苏维也总是这样说呢，说我笑起来才好看。」
「每次我都想说，难道我不笑就不好看了吗？」
关芷萱偏头，脸颊边的骨头被光线映衬地多麽尖锐，事实上这个人多麽脆弱。
这时候的她像玫瑰，带刺却温柔，香气浓郁。
「好看啊。」季曦梵背着光站起来，将撒在关芷萱身上的阳光通通遮了去。
「好看，你长得漂亮，笑起来就是美了。」
季曦梵伸手，面对面地将关芷萱牵了起来。
两个人，站在稻田正中间，季曦梵背着光，关芷萱看不见她的表情。
季曦梵走在前头，长长的马尾晃呀晃的，关芷萱调皮地向前跨了几步，一把抓住。
「啊斯，会痛啦！」季曦梵吃痛地惨叫。
「哈哈哈哈」後头是关芷萱难得放肆的笑声。
又走了几步路。
季曦梵回头恶狠狠瞪着芷萱「还不放开！」
「我才不要呢！」芷萱吐舌头回敬。
季曦梵乾脆把发带拉掉，再往前跑，细细的发丝挣脱了发圈，放肆地飘扬。
「呀！」到手的鸡腿飞了!
「快来吧！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好吃的！」
「就只知道吃，抢农夫饭的小饿鬼。」
上车後季曦梵问关芷萱：「你刚刚嘟嘟侬侬的说什麽？」
「没什麽啊，抢农夫饭的小饿鬼。」
「不要那样叫我啦！」看着季曦梵脸红耳赤的样子，关芷萱没说什麽，笑着便又移开了视线。
这个女孩，真的温暖得像彼得潘一样，又傻得可爱，逗一下就脸红。
芷萱环顾四周，这里也真的就像是Neverland一样了
「不要笑我喔，我很容易脸红是体质关系」
季曦梵踩着踏板带动着车往前，风吹在关芷萱身上，她往下望「曦梵，你的小腿肌会不会太发达了？」
「喂！」
「谢谢。」
关芷萱偷偷伸手捏了一下季曦梵的腰，前面的女孩抖了一下车头。
「你刚有说话吗？」女孩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跳跃。
「我说，谢谢。」芷萱凝视着季曦梵困惑的脸「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谢谢你陪我，谢谢你愿意对我伸出手。谢谢你。」
「啊」季曦梵的脸轰的一下炸红了「不、不客气啊」
「你这是在紧张吗？」
那样的关芷萱实在是太美，季曦梵看傻了，甚至一时忘记言语。
「不、我、我哪有，我只是觉得呃…这没什麽啦！」
「你害羞了吗？」芷萱笑，两边的嘴角画起一模一样正巧足够美好的弧度。
「我没有啦！」季曦梵匆匆瞄了一眼手表「我们回去了吧，时间差不多了。」
坐上公车时候，关芷萱沉默着眺望外头景象。
季曦梵也安静的回着王咏晴的讯息。
「曦梵，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可以谈一场永恒的爱恋呢？」
季曦梵头也没抬目不斜视地回答「有吧，但我想那还是童话吧。两个人在一起」她将手机收进口袋里，沉甸甸的，像她的眼神怎麽都抬不起来望进关芷萱的眼睛里:「谈一场一辈子的爱情，怎麽样也都不容易吧，生活，又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可以轻易呼拢过去的事。」
关芷萱沉默好一会儿「那你觉得，两个人之间谈的恋爱可以是真实的吗？」
季曦梵轻顺了一下自己的浏海，盖不住眼睛，那一瞬间的情感流露让望向她的芷萱禁不住屏息。
禁不住猜想起眼前这个女孩，到底需要经历过什麽才能够拥有那样的眼神。
「我相信，在每一个瞬间，不经意表现出的那些情绪和在意都是真实的。爱或者被爱，都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关芷萱闭起眼睛，往後靠在椅背上，轻缓的呼吸。
「那我怎麽都遇不到可以跟我爱很久很久的人呢？会不会是，没有人要爱我了？」
季曦梵转头看见关芷萱正巧睁开眼睛，匆促的对视里，季曦梵望见窗户洒进的夕阳刚巧落在关芷萱身上，霎那间一片金黄，像电影、像从未见识过如此真实的爱情，抑或是美丽。
「会的。」季曦梵眼神深沉「会有人爱你的。」
季曦梵伸手覆盖住芷萱依旧明亮却没有希望的眼睛。
「其实，昨天的我不是第一次见你。初见你，是在公车上，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坐靠在座椅上，很安静的样子，听着耳机。你旁边的男生和你很般配。」
季曦梵停顿一下，像是犹豫该不该说出口「很﹑恩爱的样子。」
季曦梵收回手，关芷萱不小心掉出眼泪珠子的那幕被季曦梵收进眼底，依旧极美的惊心动魄。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找到你就好了。」
「我也能替你盖上外套，替你收起耳机，替你抚平制服裙上褶皱，也能像这样带你到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带你去见小时候的我」
「曦梵」芷萱的声线里满是为难。
季曦梵终究还是听懂了，她眼里满是血丝，像是爱深极了只剩下怨恨「我也不想说的，都是你太美了。」
季曦梵赌气地转过头不再看红眼睛的芷萱。
「都是你太美了，太荡漾，害我忘不掉你」
我从看见那双眼睛後，便不由自主地寻找你。
季曦梵按了下车铃，刷了卡便迳自下车。
但找到了那又如何，你的心依然不是我的。
季曦梵呆站在站牌前，她知道身後的车子开动後，关芷萱会把眼神黏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怎样也不能移动脚步。
那双眼睛，美的太妖艳，太令人窒息，太像纪蔓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是把车上的那女孩当作谁，怎麽能把那样的爱恋如此自然的说出口。
但那双眼睛，不安时颤动的睫毛，都让自己想望。
自己的心，又飞去哪里了，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了。
季曦梵不是一个滥情的人，甚至对爱情有超乎常人的洁癖，要爱，就要拿全部去爱。
但那双眼睛。
季曦梵摇头，不再想了。
马路边车声喧嚣，季曦梵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两个人实在太相似了，无论是阳光洒下来的时候那头发的反射，抑或是坐下时会不由自主将双脚缩在一起交叠的画面，眯成细细一线的眼睛，两边嘴角升起的弧度。
「好像怎麽样都没办法把你真正驱离出我的脑袋里呢，纪蔓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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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就是开始，记住了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