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檸檬香 — 01

正文 檸檬香 — 01

大艳阳的正午时分,站在台中主干道的十字路口上,秦子麒不耐的抹了抹一脸的汗水,因应公司需要,急忙接到南调通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从台北下来,一个早上又是租屋又是搬家的,除了大学短暂在台中待过四年,那之後就再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这个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踏上地方的,是那种即便生死之交揪环岛旅行,他也会中途跳车的不再来。

一个礼拜前,公司副总很欢乐的在每周例会上宣布,中部的业务量越来越大,但是人手一直不足,所以决定从北部拨派人手下去,此话一出,会议室立即哀鸿遍野,做业务最重要的就是人脉的累积,光是换地区,就等於是重零开始。

所以但凡有点年资的都希望能在同个地方待的越久越好。副总要大家稍安勿躁,接着强调现在大环境不好,金融业务这种门槛高、压力高的工作,要不是请不到人,不然就是请来的做没两天就走人了,公司为了不要让流动率过高,增加过多不必要的培训成本,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就在副总再三保证自愿者会有加级津贴、年终加码放送却还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时候,秦子麒气喘吁吁地推开会议室大门,因为一路赶来的匆忙,少了平时严守的规矩礼貌,开口的第一句不是「抱歉,我迟到了」竟然是「我来了!我来了!」。

霎时间,整个单位的人神色各异的看着他,他看见同科的同事一脸感激涕淋,还有自己直属经理那大势已去的表情,正疑惑自己是不是错过什麽重要宣导时,就见副总满心欢喜地站起身,喊道「果然还是年轻人有作为!既然子麒自愿接下这个荣耀的任务为公司付出,公司也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期待你好好的表现啊!呵呵呵」语毕,一阵如雷的掌声响起,秦子麒犹在状况外。

对天翻了个白眼,就这样,因为难得的迟到加上一时口误,秦子麒再一次踏上这个让他心绪复杂的地方。

身上的白衬衫早被汗水浸湿,背部的颜色深了一个色阶。秦子麒再次看了看手上的纸条,上面是一串地址。原本想说利用这段时间,打算先认识一下上班的地方,跟主管打个招呼的。有点懊恼地扒了下头发,他认真的觉得如果不是台中市因为换了市长对市容有重划的打算;要不就是自己已经中暑到摸不着北,才会像个路痴一样在同个地段分不清方向。

路痴。

"嗯!就是这里左转,这次一定不会错,你听我的,我可是道地台中人!"一个漂亮的左回转,一分钟又绕回原本的地点。

这不是又转回来了吗?!你其实是路痴吧!?你完全就是个路痴吧!!

...不然这次右转看看好了!?....一脸无辜

你才不是台中人,你是文心人!

不期然的,回忆乍现,自己的咆啸声回荡在耳边,历历在目的彷佛不过昨天,连那张故作无辜的笑颜都那麽清晰可见,但是不是昨天。自己一向是个实际且现实的人,甩甩头,不让回忆占据大脑太久。秦子麒将思绪拉回,算一算时间,房东今天才要把冷气换过,甚至还没办法打钥匙给他,傍晚回去的时候才能拿,他决定先找个有冷气的地方填饱肚子,要是可以来杯卡布奇诺就更好了。在这麽晒下去,明天报纸头条一定是"台中首起,青年晒死。

走了将近一条街,秦子麒终於在某个公园旁的另一侧,远远看见一间貌似餐厅的角间。那是一个颇大的转角处,餐厅的外观像是刻意沿着转角弧线切割似的,呈一个半球体状,外围还有一圈黑白相间,呈螺旋状的环,别具特色,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经意会看上几眼。直到站在店门前,秦子麒觉得用半球体来形容这家店实在是太过含蓄了,木星撞击地球也不过眼前此景。

一边希望店内饮食不会跟外观一样震撼,秦子麒一边推门走入。跟外观的嚣张、浮夸的形象不同,里面采挑高设计,约2层楼高。除了墙角一整面上锁的红酒柜让人有点好奇外,店内正常的就像一般的简餐店。拿起桌上的菜单,快速的浏览过去,秦子麒发现店内不仅价格实惠,供餐也很齐全,除了一般简餐、早午餐、西式套餐、甜点的种类也选项丰富,随意点了个最便宜的餐,他一向对吃的不是那麽介意,可以填饱肚子就好。

回到座位,那是一个离门口很近而且靠窗的位子,可以把整个店里一览无遗。

在这段等餐的时间里,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这个电子产品猖獗,人人低头的世代里,店里竟然没有人在玩电脑、滑手机的。可能是因为平日的关系,此刻店里的人并不算多,有几个聚在一起念书的大学生、有低声谈生意的业务、也有零散几桌,单纯来咖啡厅度时间的人,但是就像说好的一样,无一例外的,没有人聊一聊就拿起手机看两眼的、没有一落座就像吸了毒,双眼放空只剩手指会上下移动的丧屍,甚至每张桌上看不到任何电子产品的踪迹。安静且快速地,秦子麒把大喇喇放在桌上的手机收起来,像在藏甚麽违禁品般的丢进公事包最底层。

还在赞叹着这般难得绝景,他的饭就来了。

「先生,不好意思噢!,这边为您送上您的餐点。」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清脆悦耳而且有点熟悉。

…熟悉?

抬眼,盯着已经往别桌走去的背影瞧,秦子麒默默的在对方身上搜寻一丝记忆中的影子。他认人快,记住一个人更快、相处过的更是从来不会忘,不论交情深浅,这种过目不忘的能力替他从小到大赢得不少好人缘,加上一向八面玲珑的圆滑个性,他几乎没有任何刚出社会的新鲜人会有的不适应,即使在每天需要面对好几个不同面孔的业务工作时仍能表现得游刃而余。

看着那高高的背影,长长的高马尾甩呀甩的,依稀有一个朦胧的影像跟眼前这个重叠,但是这女孩是谁呢?皱着眉,一边吃饭,秦子麒一边困惑着。

「虹妤,等等有外送噢!快来帮我装。」闻声,长马尾女孩往柜台走去。

听着柜台的叫唤,秦子麒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拦住那女孩的去路。

『连虹妤,是吗?』女孩一脸疑惑,目光移到抓在自己手肘上的手,轻皱着眉,似乎会痛。

秦子麒却不为所动,不死心的再问一次,『xx大学财经系,大学是财富管理社的对吗?』

对方轻轻点了头,连虹妤终於纳闷的开口了,「不好意思,先生,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我跟你是同一所大学的,大你一届,我是乐庭的学长。』几不可闻的,秦子麒甚至听到柜台後方刚刚帮他结帐的女生倒抽了一口气。像是他刚刚的自我介绍是说自己是杀人犯而他们是攻击目标一样的那种抽气。

---咦?!!---连虹妤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喊道,「你是神经病学长?!」

『…看来你们都认识我!乐庭是不是在这里?』

「恩…学长!我只是来打工的,乐庭怎麽会在这里…?」连虹妤觉得奇怪的说着,一说完,就看见学长原本着急带点期待的眼神消失在闪烁的眸光里,连一直抓着她的手都放了。

「乐庭虽然不在这里上班,但只要有空都会来店里。学长,你要等她吗?」刚刚似乎也听出他是谁而倒抽一口气的女生正带着甜甜的笑容对秦子麒说着。

『你认识我。你是乐庭的朋友吗?你叫甚麽名字…?』秦子麒一脸礼貌却肯定的说着。

「不干你的事!」一道喝斥声从门口响起,众人循声朝门口望去,逆着光,却见一颗高丽菜迎面而来,秦子麒惊险的闪过,再抬头,他看见了。

那个任性起来全世界都会哭的人。

那个在他生命中不停留下或深或浅痕迹的人。

那个直到最後却连再见都不愿意留给他的人。

他大学的学妹,沈乐庭。

她总是不停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总是同一个场景。在梦里,她回到以前老家,一样熟悉的4房2厅,穿过长长的走廊,可以到妈妈的房间。那是他们家唯一一条走廊。傍晚的夕阳总刚刚好的洒在坐在窗边沙发上看书的妈妈身上,整个人暖暖的,日复一日,只要回家看到那画面,她觉得平静、祥和。可是这一次,妈妈不在沙发上,却躺在床上,全身蜷曲着,她伸手推推她,妈妈却动也不动,她开始推得更大力,紧张的喊道「…妈?妈妈?...妈妈,醒醒!!?---妈----」

吓!推开棉被,坐起身,沈乐庭一脸茫然,房间内一室黑暗,就着床头隐隐闪现的绿光,上面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

她又被自己睡梦中的尖叫声叫醒了。抚着微微疼痛的额,看来今晚她是不用睡了,她一向浅眠,不仅容易被吵醒,中途醒来也很难再睡下去。轻叹了口气,她决定下楼找个什麽东西来喝,好让自己醒醒脑。一到楼下,翻搅着琳悢满目的冰箱,沈乐庭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感恩自己好友是开咖啡馆的,让她24小时都有东西吃。

泡了杯热可可,再拎了条法国面包,她蹑手蹑脚的钻回自己的房间。这栋房子是若玹父母留给她的,因为家人长期住在国外的关系,若玹大学毕业後就把一楼改成咖啡厅,二楼就给她们几个好朋友一起合住,跟乐庭以前的家很类似的设计,四个房间一个客厅,两个浴室,让她有很安心的感觉,一年前因为妈妈过世才搬进来的她,算是最晚住进来的吧!,要了最角落的那个房间,不为别的,只是这房间是正方形的,而且连着阳台。她以前的房间也是正方形的,旁边开的一个小窗也可以接到自家阳台。

一边啃着手上的法国面包,一边走到阳台,吹着夏天凌晨的风。沈乐庭一直特别着迷这个时间的夜色,彷佛全世界只有自己醒着。沈乐庭还清楚的记得刚来的那一年,她几乎天天做梦,梦里全是那一天,那个阳光很大,天气很好,跟平常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一样的那一天,却在妈妈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再那之後,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行屍走肉的生活了一年。直到若玹终於看不下去,很霸气的在某一个她快昏死在自家屋子的假日,拎了两大皮箱来很乾脆的把她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连人一起丢进後车厢的那种。顺便帮她提了辞呈。她曾经抗议过,她的生活够空白了,要是再不工作那就一点重心也没有。

那时候的若玹却只是把她从下看到上,活像是看甚麽异形生物,冷冷的对她说「身为一个专业的金融从业人员,讲求专业,站出去代表的是公司的门面。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巷口要饭的都会被你吓跑,你给我在家休息!等你七魂六魄全部找回来了再谈上班。」这一年,在若玹的照顾下,她渐渐不再想起那个改变她生命的那一天,却在今天晚上,又再度做回以前的梦…为什麽呢?

喝完最後一口巧克力,走回房间,乐庭看见床头边的手机在黑暗中闪烁,那是一条讯息,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她无比沉重的叹了口气。

是了。是因为他吧!

那个表面斯文实则却一肚子坏水的人。

那个她爱不得也恨不能的人。

那个给她的愿望跟失望一样多的人。

她的大学学长,秦子麒。

刚出房间,林乐庭就看见若玹已经在为开店忙东忙西,像个陀螺一样在厨房打转。

『你醒啦!?如果不嫌吃太多的话,就快来吃早餐,半夜不睡觉的贪吃鬼。』何若玹对着一脸睡脸惺忪站在餐桌旁的乐庭叫到。

若玹是个神经脆弱的夜猫子,林乐庭一点不意外昨晚刻意放低音量的偷食行为会被发现,毕竟有时候,越是脆弱的神经对越细小的声音越是敏感。

林乐庭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有蛋饼、萝卜糕、三明治、豆浆、玉米浓汤。这是要拿出去卖的吗?也太多了吧!然後她注意到角落那一壶黑漆漆、两个人从来没在喝的,称做咖啡的东西。

「如曦回来了?」倒了一杯豆浆,指着那壶咖啡,乐庭随口问道她们那个长年在外当空中飞人的室友,如曦三天两头就要出差跑国外业务,往往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在家,不过托她的福,家里常常出现世界各地的特产。

若玹虽然经营咖啡馆,但是体质关系,一喝咖啡就心悸,整个人软弱无力,活像是被下药一样。她不喝咖啡,也是因为体质关系,喝了就睡,比安眠药还有效,如曦倒是恰恰相反,嗜咖啡如命,照三餐在喝,从不嫌多。平常就他们两个人,桌上从来没出现过咖啡,看样子,是如曦回来了。

『凌晨的飞机,你回头补眠的时候进的家门。跟你一样,轻手轻脚的故意吵死我!』微微一笑,若玹优雅地吃着早餐,顺便当她。

「我下次尽量大声,看能不能让你觉得安静点。」林乐庭朝若玹吐吐舌,忍不住还是念到:「她上次去哪来着?好像是英国喔!估计这下到我傍晚回来才会醒,你也不要这麽宠她,明知道她早上不会起来还连她的份都张罗好了,你也知道她作息最诡异的…」

何若玹但笑不语,任由林乐庭像个老大婶的不停碎念,她知道乐庭的性子,总是不习惯把关心挂嘴边,却比任何人都爱护自己在乎的人,倾尽全力的保护着,习惯性的碎念不过也是在提醒别让如曦喝太多咖啡,伤胃。

注意到乐庭今天穿得跟平常随兴的穿扮不太一样,特别正式,何若玹轻蹙眉头,试探性的问:「你今天要出门?」

『对啊,昨天半夜接到经理的讯息,说是公司下半年的新人要来,她想把我手上的资源交接给新来的,让我过去见个面,讨论一下之後可以怎麽安排。』

「你都离职了,这种事怎麽还会找你?」何若玹一脸不赞同。

『应该是因为都是我的老客户,再说我这一年虽然没有在公司工作但也是在你这咖啡馆里替经理找了好几个业绩,顺便抽成赚个外快。』乐庭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不觉得有甚麽不妥的继续解释,『原本是可以交给学姊的,但是学姊明年结婚可能也要转调单位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人,经理才会想找我这个半离职的人回去吧!』

「可是乐庭,你之前…」没有让若玹把话说完,林乐庭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没事的,真的,你相信我!都过一年了。』望进林乐庭清澈却坚定的眼睛,何若玹想自己是阻止不了她了。

乐庭平时很好说话,但是她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固执,关於这点她早有领悟。

无可奈何地,最後她只说了句,「答应我!没有需要,不要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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