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集 — 女作家與她的貓

正文 短篇集 — 女作家與她的貓

猫叫。

从七点到十点半,断断续续的一直嚎叫,好像想引起谁的注意一样。

而且声音相当接近她的家,感觉就像牠盘踞在她的阳台上。但她住在十楼,野猫要爬上来可能还有些难度。

於是,她决定不理会那声音,继续埋首於创作之中。

当她终於疲惫地按下储存键,揉着脖子起身,已经快十二点了。连续十二个小时拼命赶稿,她觉得自己快要江郎才尽了。

这样的赶稿方式,作品的质量肯定是差的,但是她就是无法好好的照着进度走……坏习惯啊,该改改了。

她忍不住叹息,还好这本小说赶完後,就只等编辑哥哥的指示了,在那之前大概还能有三天的假期。

打开冰箱,拎出一罐鲜乳,惯性地看了看瓶身的有效日期。

「啧,明天就过期了。」她低声咕哝,「在几分钟就明天了耶……」

其实她并不爱喝牛奶,只是偶而会心血来潮,自认为能够安安分分的喝完它,所以总在完全忘记前车之监而买了它。

想起以前那些被她几乎整罐倒掉的牛奶,小小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明天前能喝多少就多少吧。」她拿出马克杯倒了半杯鲜乳。

然後,又听见了,那荼毒她一晚的猫叫。

端着杯子,她终於忍不住好奇心地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夜晚的风有些冷,争先恐後的涌进小小的套房。

走到阳台上探头看看屋外,街上没有猫的影子,更没有猫的叫声。

果然是幻听吗?一定是赶稿赶到精神不济了,还是赶紧睡觉去吧。

就在她要关上门的瞬间,那猫叫声又响起了,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应该说,就在她脚边。

她垂首,眯着眼看过去──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大剌剌的盘踞在她家阳台,然後连续干扰她好几个小时。

「……你谁啊?」蹲下身,瞪牠。

牠用冰蓝色的瞳孔盯着她,抽动鼻子嗅了嗅後,像个巡视领土的国王晃进她房里,还顺带用尾巴勾人似地拂过她小腿。

「……」

握着马克杯的手紧了紧,忍住把那傲娇猫扫地出门的冲动,她站起身有些无可奈何地阖上玻璃门。

那只傲娇现在正端坐在刚刚还没放进冰箱的牛奶罐旁,牠没有用身体去蹭瓶身也没有试图用爪子去挠,就只是坐着,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盯着她。

而那宝石般的眼瞳正传递着:「来人,给朕满上牛奶来。」

她竟然被一只猫给糟蹋了。

她站到牠面前与牠互瞪,也传递出讯息:「有本事就自己倒。」

冰蓝色的瞳孔紧缩成针状,貌似被她传达的讯息给刺激到了,不过只在转瞬之间,刚刚还高高在上的太上皇立刻成了地痞无赖,姿势不雅地摊在牛奶罐旁一付『不倒牛奶给我我就不走怎麽样你咬我啊』的架势。

「……呿。」她认输总可以了吧?反正牛奶也喝不完,算是便宜你了臭猫!

她拿出小碗倒满牛奶,再推到牠面前,後者瞬间又变回帝王,姿态优雅的喝起牛奶来。

她则是拉了张椅子,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小强盗发呆。

她并不怎麽喜欢猫,因为觉得牠们太过高傲及适合孤独。当自己已经觉得够孤独的时候,怎麽还会去找一只热爱孤独的猫排解寂寞?牠们不理睬你、不把你当主人,豢养牠们根本是跟自己过不去。

就跟那个人一样。

他太过高傲、太过孤独,对她而言,太过遥远。

那时候的她却什麽也不怕,不怕他的冷言冷语及疏离态度,她只是横冲直壮地向他索讨温柔、要他对她好。

要他,爱她。

不知是无奈於她的纠缠,亦或是不舍她哭的像是被抛弃的小娃儿,他轻叹地将她揽进怀里。

明明已经决定再不要想起他……

都是眼前这个小强盗的错。要不是牠,她不会想起他总是优雅的姿态,还有偶尔调皮的捉弄。

他笑着说:「我是风筝的话,你大概就是那条尼龙线了吧?」

他叹息道:「为什麽总让我担心呢?」

他促狭呢喃:「我离不开你呀。」

他温柔吻着:「我爱你。」

然後在她习惯他的一切之後,狠狠地、毫无悬念地,抛弃她。

他闭着眼:「我不爱你了。」

他瞥过头:「你走吧,别再来了。」

他紧握双拳:「你一定要让我有所牵挂?」

他大吼:「我不爱你!难道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他哽咽:「不要让我连离开都这麽不甘心啊……我不想啊……」

他终究是离开了。

带着含泪的双眼,离开了。

她双眼朦胧,眼前的景色模糊一片,她想,她也是不甘心的。

一如他一般。

眼前的猫吐着牠粉色的小舌头舔舐着乳汁,闲适,安然。

她以为她会看开、能重新过日子,在他离开之後。

可是她没有。

她一样写作、一样吃喝、一样微笑,但她没有看开。

她不快乐,脸上笑着,却是僵硬。

她讨厌猫,更讨厌眼前的猫,因为牠让她想起了他。

那个温柔却又残忍的他。

「喵。」

她突然回过神来,原来小强盗已经喝完牛奶,她忍不住抚了抚那略带鼓胀的小肚腩,後者舒服地眯起眼睛,享受她的轻柔抚弄。

「欸,你有家吗?」

「喵。」牠的回答是跳到她腿上

「没有吗?」她无意识地骚弄牠的小头颅。

「那就留下来吧。」留下来吧,代替他,留下来。

她闭起双眼,试图将眼中的酸涩给眨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矛盾,既不愿想起那个人,却又将他的影子寄托在小强盗身上。

这只猫能为她带来什麽样的改变,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好累。

并非身体上的疲累,而是精神上的凌迟。

每个关於他的记忆都像把利刃,狠狠剐刨着心脏,每一次都让自己痛的忘记呼吸,几乎希望能就这样死去。

每个关於他的梦境都像淬着毒的蜂蜜,让嗜甜的她无法克制,一遍遍舔舐着,然後任凭毒素穿肠而过,只贪求着那丝丝甜腻能让她好过。

每个关於他的片段都像初融的冰雪,在她脑海里渐渐融化成水。她紧握双拳,生怕从此遗失它,最终仍是徒劳。只能任那些片段滴滴答答淌流而出,蜿蜒成一道即将乾涸的水道。

她想逃离这一切,却怎麽也做不到,好孤单、好寂寞。

或许有小强盗的陪伴能让她更坚强一点?

今夜是她最後一次怀念、最後一次纪念和最後一次想念。

明天开始,她得学会断念。

黑白相间的猫跳下她膝头,姿态优雅的跃上她的床,在其中一只双人枕头上安然卧下,彷若曾枕卧了无数次。

「谁说你可以睡他的枕头?」她板着脸,释然的笑意却隐隐透出。

「喵。」给了她慵懒的一瞥,牠兀自睡去。

「吃饱睡,睡饱吃。」她叨叨念念地爬上床,掀开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一颗晶莹泪珠悄然自紧闭眼里溢出,她承诺这是最後一次的眼泪。

是该从新开始了,在他离开人世的六百多天後。

「永别了,我亲爱的你。」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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