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百里玄烨,在这里遇见你──还真巧。」百里常德自认带有极大优势,神色显得从容不迫,他缓缓扫过来,望了我一眼,「你还真是特别眷顾这位殷觉的将军啊,还找了这麽多人来救他,哈,难道是有像女人一样厉害的本事──才让你如此挂怀?」
此话一出,我感觉以列哥的手紧了点,而百里玄烨虽是面上带笑,阴冷比起方才又更增添,我想他若还有匕首藏身,或许会毫不犹豫穿了那张污嘴。
「百里常德,你竟敢试图造反──!」
「造反?」他嗤笑一声,目光中尽是看待次等人的不屑,「是你私自出营在先,还跟殷觉将领有所勾结──如今人赃俱获!我先把你正法,再回禀给父皇!」
他单手一挥,周遭士接连拥上,我稍微推开以列哥捡起地上长剑,就算没大多用处,但我无法让自己变成他的包袱!至少得能自保。
以列哥知道我的意思,朝我点点头,迎击从四面八方来的无情杀意。在层层包夹之下,我们跟百里玄烨的人手被逼进到一起,此刻他们也无暇顾及我们,简直是强迫性站到同一阵线。
「三皇子──」以列哥朝着百里玄烨一喊,神色凛然严肃,「我们合作杀出一条路!」
我不意外以列哥会向他寻求同盟,毕竟眼下我们都面临极大危机,若再俩俩争斗,必然是我们两败俱伤,百里常德渔翁得利。
重点是──百里玄烨会接受吗?
下一刻,他扬眸扫过来,「也好,我跟你的帐──待会再算!」他斩杀从左侧袭来的敌手,不到一会就和我还有以列哥靠在一起,「日出方向有湍流,顺着溪流而下──是最快回到军营的路径!」
「好!」以列哥颔首,朝着也在奋力杀敌的萧允禾大喊,「萧──朝日!」
其余五人也接收到示意,群聚往东方靠近,拚进一线生机段开所有挡在面前的人影。
「殿下──我们挡住!你快走!」边说,他们围出一道人墙,挡住追击的士兵。得到喘息空档,以列哥和百里玄烨及他其中一位贴身随侍立刻抢下几匹坐骑,纵身上马,同时朝我伸出手。最後,是萧允禾揪住我的领子,毕竟他离我最近,也没闲功夫等我犹豫。
马匹奔驰刮起一阵旋风,我微微回首,惊觉那五人并没有跟上来──!
「他们──!」
萧允禾挡住我的眼睛,硬是把我的脸转回正面,在耳边低喃:「夜容──这是战争,本来就会死人!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顾谁了!况且让殷觉以列跟你平安回去──就是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
不论生死,只看成败。
他说的我其实都清楚,可我就是很难轻易释怀。
那五个人,我都认识,我和兄长都认识。自我们加入军营开始──他们就在军中了。练武场上,他们总是精神抖擞、英姿焕发。每当军需品一运来,他们总是会先挑好的给我们,然後笑咧咧的捧着一堆再去分送给其他人。
他们各个胸怀大志,投身军中亦是自愿,只为了让家中老小来日安稳。
我黯然垂首,内心深感无力。
若我们此行平安脱困,来日我必须亲自去那五人的家中──亲口向他们的家人说,他们都是殷觉引以为傲的将士。
马匹直直冲到了溪边,後头的追击声从未间断,我们五人对望几眼──都清楚现在唯一的选择是什麽。
我深深望了他们一眼,命运弄人,把此刻的我们牵绑到一起。我咽下一口苦涩,嗓音嘶哑:「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清──是我们,都得活下去。」
以列哥短短说了一句,从後方传来的马蹄声响眨眼盖去了其他声音,接着──我们深吸一口气後,蓦然坠入黑暗。
「殿下──他们跳溪了!」
百里常德及时勒马,一双眼睛眯起瞪着滚动溪流,「沿着溪流找──不论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捞上来!」
「是!」齐天一喊,开启另一场追逐之战。
此时,我本能张口想攫取空气,灌入口鼻的全是刺骨冰冷的溪水,方才紧握的手早已不知去向,我们各自漂流,不知道终点是否会通到同一个方向。
「咳、咳──!」自然的深沉力量将我们分流散开,时而灭顶、时而浮起,我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遍寻不着一丝光亮。
在这冰冷的溪水中,若还能被一个温暖拥抱圈住,那肯定是老天爷对我这个垂死之人的最後一丝怜悯。
我彷佛望见了那张心中牵系一生的俊美容颜,我们相距不到一寸,如此贴近,我却搞不清楚是真实还是妄想。
那只带有些许粗茧的手捧起我的脸,他贴上我的唇,渡入了一口气。
水色深沉,我随着这口气拉回些许意识,眨眼之间,他的面容更为清晰。
我们彼此对望,仍像那日在府中──明明彼此如此贴近,却有如隔着这世上根本望不见尽头的遥远距离。
以列哥,若你知道这副身体里的不是你朝思暮想的人──你会原谅我吗?你眼中映出的的确是同一人,但真正的他其实不在了。
你等着兄长,我等着你。可叹的是,我们已经再也等不到内心的那个人了。
可我还是想自私地以为──你不会後悔曾经做过这些事情。我时常害怕脑中那些还身为「夜容」的记忆作祟,尤其是在你身边时,我反倒更放不下从前那样单纯的日子。
再一个猛烈暗流卷来,水纹奔流,我便再也看不清他的脸。任由黑暗攫去我的感官。
貌似陷入安稳睡眠的同时,我不免心想──兄长,原来死亡其实一点都不令人害怕。
令人害怕的是,孤独且带有遗憾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