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半晌,他忽然双脚一软,往後跌坐,因为他拉着我,一时反应不及我也跟着往前倾,幸好及时站稳,没压在他身上,他的双脚打颤,我看也是饿了好一阵子,只是刚刚强撑着。
我瞥了一眼掉在地上有些脏污的薄饼,又回过头出声关切:「你没事吧?」
他还是一直盯着我,审视之意未减,接着又露出十分戒备的神色,因为萧允禾站到我身後,冷不防把我拉起来迅速退了几步,低声说:「这人危险,你别靠太近。」
「我想……他只是饿了吧?」
刚说完,薄饼已经出现在怪人手上,他一边用力啃着一边瞪着我们,一副要是我们敢靠近,他就会过来咬死我们的凶狠貌。
见着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忍不住提醒他:「你吃慢一点,会噎着的。」本来还想提醒他先把饼上的脏污拍一拍,但吃都吃了……
吃到一半,他忽然猛烈咳呛,我立刻拉开萧允禾的手凑上前替他拍背顺气,他也没有因此对我动手,就是一直咳着。
「允禾哥,我有带了小水袋,你──」
我还没说完,他啧了一声,走到外堂去拿来,远远丢给我。怪人接下水壶又猛灌,让我十分怀疑他究竟有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水壶空了,他紧紧攒在手上,缓缓转过头,模样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意识到对於把薄饼跟水都吃入腹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水壶还我吧?」闻言,他把水壶递给我,让我更加确定他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而非心智缺损,我又再问:「你生来就不能说话?」
他摇摇头。
「受了伤?」
他有些迟疑,最後还是点了点头。我心想原因或许不便言明,就没再深问,向他介绍站在那臭着一张脸的萧允禾,「他叫萧允禾,我是……」顿了顿,我才开口:「我是夜容。」
我心想反正彼此不熟识,况且以後也可能再无交集,加之兄长的名字殷觉中人普遍知晓,别随便说出来比较好,以免横生枝节。
萧允禾看来是不大想跟他攀关系,直言道:「说这麽多干嘛?反正等雨停就走了。」
我很清楚看到怪人瞪了他一眼,看来这两位初次见面就结仇了……
怪人不理他,拿起地上的一根细小竹枝,在灰尘堆叠的地面开始写字,此时我注意到他拿着竹棍的握法显然是有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写的字也十分端正,有几分可能以前是书香世家的子弟,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他写完後,地上两个斗大端正的字:「白参」。
萧允禾走近几步,望了一眼地上的字,立刻做出评论:「怎麽?你家以前卖药材的啊?」
白参又瞪了他一眼,发出低沉吼声,我立刻出声缓颊:「白公子,别这样,允禾哥他嘴巴就是坏了点……」
「夜容,你胳膊也往外弯得太快了,都不怕断手啊?」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你看,现在不就在使坏了吗?
不过此字发音甚多,我又问他:「你这个字怎麽念?」
他又加写了个「三」字。
「喔,白参,好特别的名字,打扰到你真的不好意思,我们等雨停就会离开。」他又开始盯着我,好像想从我脸上找到什麽讯息,可他不能言语,我实在难以判断他想跟我说些什麽,「对了,这里面冷,外面我们生了火,你出来烤一烤吧?」
萧允禾听我这样说,不太能接受,「夜容,你饼和水都给他吃了喝了,也是做足善事了,别再同情心泛滥,小心等会小白参要跟在你屁股後头报恩!」
「允禾哥,你别胡说了。」我站起身,对白参笑了笑,「总之你愿意就出来。」接着我和萧允禾到了外堂,坐回火堆边,衣服也差不多乾了,穿上衣服暖和许多,雨势消停,差不多可以继续赶路。
白参仍旧没有出来。
这样颠沛流离的人要能轻易相信他人,我想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吧。
走出竹屋前,我朝里面喊了一句:「白公子,我们离开了,你自己保重。」里头还是没有回应,连敲个墙以示回答的声响都没有。
我走出屋外,上了马,萧允禾又对我说:「你啊,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别去蹚一堆浑水,嫌麻烦不够多啊?」
「允禾哥,你这麽讨厌蹚浑水,那干嘛还一直来蹚我的浑水?」
他一时语塞,难得不反驳我,策马前行。
我无奈摇头一笑,跟上他的马匹。
赶了一阵子路,因为下雨之故耽误了时辰,天色已晚,於是我们找了棵大树就地休憩,打只野物权当晚饭。我心想明日就能抵达廊州城,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我现在用兄长的面孔去找香姨,该如何开口?又要问些什麽?
倚靠在树边,我想着想着,竟是难以入眠。旁边的萧允禾翻过身,盖在身上的衣物掉落,我伸手去替他盖好,又坐回原位发呆了好半晌。
迷迷糊糊之间,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麽东西在碰着我,我下意识睁开眼睛,见着那张发丝漫盖的面孔,差点惊呼出声,幸好及时忍住才没把萧允禾吵起来。
「白公子,你……」我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显然是好心想帮我把披风重新盖好,可我没想到他竟会跟着我们一路……跑过来?
马有四腿,人仅双足,要能赶上马的脚步,不会太轻松。
他又拣拾起地上的树枝,写了几个字:「你人好。」
「举手之劳,你不用这麽挂怀。」
我想今天换了兄长,他同样会这麽做的。
白参又写了:「我力气大,能保护你。」
他写完,我们四目相接了好一会,最先打破这番沉默的是我,我轻声一笑,他恍若有些失神,「要能抓住允禾哥,看得出你力气真不小。」我拍了拍旁边的位子,又道:「但我不需要旁人保护,不过你要是真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暂时跟着我走,我想我应该能帮你。」
军中不缺杂役兵,若他有意愿,待在像是伙房的营帐,既不用上前线,也无须担忧衣食,是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白参低下头,缓缓移到我旁边坐下,缩起双腿,又写了两个字:「谢谢」。
我回以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