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往百货公司的路上，老四对於小西所讲的故事心得感到好奇。
「他到底说了什麽？」
「我们会请小朋友在看完一本故事书後，上台分享心得。小西虽然会看书，却从来没分享过。後来有一次我等大家都走了，半强迫地跟他作约定，如果他愿意分享，即使只有一句话，就送给他一个变形金钢的背包，你看嘛！他连书包都是用很旧的手提袋。」
就连衣服也是，不知道是拿了谁穿过好几年的衣服来穿，有的尺寸太小，看上去变成少一截袖子或裤管的布套在他身上；有的衣服过大，穿上去又变成穿洋装。
明明还是个应该有妈妈照顾生活的年纪，他却必须学着什麽都自己打理。
「小西那天读的绘本是《恐龙战纪》，大意是在说长颈龙被暴龙攻击，身为主角的小恐龙很勇敢地出来反抗。我就引导小西问他是不是也有做过勇敢的事。」
讲到这儿，我又回想起当时小西那低着头、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鼓励他好久，小西终於说了很简短的心得分享，他说爸爸打妈妈，他保护妈妈，然後，妈妈就走了。」
某一天突然带着行李离开，没再回来过。小西说完以後，眼眶红了。
然後，我也是。
「我啊，当时二话不说抱住他，他吓坏了，那可是我第一次抱家人以外的男生呢！哈哈！」
我用笑声掩饰鼻头酸起来的鼻音，坐在我後座的老四不答腔，半晌，他用左手推我的安全帽一下：
「你才是那只长颈龙吧！会保护别人的那只。」
他的话语好暖和，不知怎的，好不容易才平息的酸意又翻腾起来。
之後，我们没再交谈，我一直想着，幸好老四今天来课辅，让孩子们圣诞节前夕的傍晚变得好热闹；幸好老四乐意和小西杠上，巧妙地叫别扭的小西收下变形金钢背包；幸好，老四在，一无是处的我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有那麽一点帮助的，不论是对802那个房间而言，或是对小西而言。
我们在百货公司的骑楼下车，我从背包拿出一份装有文具的纸袋，直直递给他。
「来，这是你的，我特地多包一份。」
老四十分意外，他既警戒又纳闷的神情看起来和小西真神似。
「课辅辛苦了，这是奖励，耶诞快乐。」
我给他一个毫不保留的笑脸，他从呆呆凝视那纸袋的神情中回神，鄙睨冷笑：「我都不知道几百年没在用自动铅笔和橡皮擦了……唉！就当古董收集吧！」
冷笑完便顺手将纸袋塞进外套口袋。
个性真是难搞啊！如果我们一开始不是以敌对的关系相识，他会不会坦率一点呢？我没来由这麽疑惑。
一起走进光鲜亮丽的百货公司，圣诞节的元素爆炸性充斥在每个角落。一楼是化妆品楼层，他直接略过到二楼去，我提醒他：
「送女生的话，香水也不错啊！」
「我讨厌女生涂香水，又不是食物，把自己弄得那麽香干嘛？如果好死不死跟她们困在同一座电梯，都不知道要往哪里逃。」
才不过一句建议，他就牢骚一堆过来。我还是闭嘴吧！况且接下来我们前往的二楼是传说中的精品楼层，也是我之前连想也不敢去想的地方。
老四却毫无违和感地进去了。
全身名牌的他，对於每一个精品的标帜非常熟稔，熟到光凭眼神就知道他正在对那一件件昂贵的精品品头论足。怡然自得的高冷姿态摆明着，本大爷身上有大把钞票，快来伺候我消费。
我则比较像土包子，到处东张西望，只差没拍照打卡。
老四在这层楼以不眨眼的速度买了两件衣服，刷了四万多元，接着他突然想到有了新衣服，当然也要有新手表搭配才行，於是直接转往电梯口，开始研究手表专柜在哪一个楼层。
「等一下！不是要买交换的礼物吗？」
为什麽净是买你的东西啊？而且我赶着去打工呢！
「顺便，没道理买了别人的礼物，自己却没半样的。」
什麽跟什麽？
正当我气急败坏要抗议，电梯到了，他催促着我过去，不过就在我小跑步想冲进电梯，门在这时候合上，老四急忙伸出手为我挡住门，用他的右手。
「你在干嘛？」
我吓得拉回他包纱布的手，电梯门关上了，我们被缓慢带上去。
「有没有流血？伤口不会裂开吧？会痛吗？」我把他的右手反覆端详，可是上头缠着纱布，什麽也看不到。
老四没搭理我，我奇怪抬起眼，迎面撞上他安静凝视的视线，那视线深而专注。我闭上絮叼的嘴，轻轻放开他的手，双眼不知该往哪摆才好。
「你真的担心我啊？」他的声音低，比较近似一种感叹。
「当然……」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混乱的情绪给防堵下来，我兀自盯着闪亮数字停在第十楼层，不再说下去。
电梯门开，好多手表、精品专柜高雅而时尚地呈现眼前，老四却动也不动，然後伸出手，按了关门键和第二层楼。
「不是要买表？」我掉头问。
他操着玩世不恭的慵懒语调回话：「不买了，办正事吧！」
靠！你现在才想到要办正事？那刚刚就不要莫名奇妙地一直盯着人家看、还说出让人心跳乱蹦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