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少卿自己住在这儿,不会无聊麽?」环视这几乎安静得连根针掉落也能听见的屋子,孙可君称颊。这不就是所谓的「好山好水好无聊」?不过,因为是王维,似乎也不那麽奇怪……
「还好,我闲暇时便喜在这儿禅坐,很安静。」温温地笑笑,王维缓缓抬袖轻啜了口茶,举止依旧井然有礼。
连喝茶也这样讲究拘束,怪不得他和李白会合不来?她望着望着,突然领悟似地笑开。
史书上未曾记载王维和李白有何交集,看是性子不容罢。
「既然喜欢隐居,为何还要出仕任官?」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她心里实在疑惑。她记得王维是曾经辞官隐居山林的,只是又被找了回去……但,他应当能拒绝的吧?
闻言,他不禁叹然苦笑。「当今有小人奸臣乱事,我既有此份心力,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朝政日渐败坏?」慨然饮尽茶水,他徐徐又斟满一杯,声调隐隐带着忧虑。「对了,李白今日去考进士麽?」似乎不愿再提烦心事,他叹过气,便直接转了个话题。
「嗯。」开口回应,她应了声,饮茶,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那首《蜀道难》我也看过,当真为上乘之作。他有此才情,及第进士应当不难,怎麽你却叹气?」笑笑替她斟满茶,他几分不解地偏头。他和贺知章是好友,当日便见他兴冲冲地乘车把卷子拿了过来分享……莫非她并不希望李白出仕麽?
孙可君闻言,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最後是望着茶杯低叹。「贺公给杨国忠写了举荐信。」闷闷地开口,她一想阅卷竟是杨国忠和高力士两个胸无点墨的草包,便觉得无奈。唉,他没事帮他写信是干麽?
王维一听,立时蹙起了眉头来。「此话当真?」
贺知章是朝中大臣,一片赤诚忠心,屡次阻挡杨国忠等小人谗言,已经令他们十分不满……他这番写举荐信,不等同於给李白仕途寻死路?他皱眉。「季真竟然这样糊涂!」说罢,他亦不禁大叹。他虽并不甚喜传言中李白时与人纵酒狂欢之名,但难得人才,便因小人埋没世间,也实在太过可惜。
「唉。」她只能叹息,摇摇头,无奈地起身,「我该回去了,今日肯定有太白得气的。」将茶饮尽,她对他笑了笑,几分歉然。
敛起神色,他弯唇笑笑,「我送你出去吧。」
他送她至门口时,孙可君原要上车,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心里挂念问了出口:「听说……少卿拒绝了所有亲事?」眉间隐隐带忧,她轻蹙柳眉。
王维愣了一愣。「莫要挂心我,不过未寻得知心人罢。」笑意温润,他浅浅地勾了勾唇,眉目间却藏着苦涩。「近日忙着谏察新政,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改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访。」微微欠身,他笑笑开口,嗓音温和依旧。
她也不知他究竟如何,却明白他不愿多言,只得跟着咧嘴笑道:「好啊,我等你把画和字一同交上来啊。」
离去时,她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回头望,却见那一身白衣清朗的男子依旧立与原地,温文儒雅,却出尘彷若不是人间。
许久以後,她仍然记得这个身影。立如芝兰玉树,那温润眉眼,却一点一点染上了痛……
♦♦♦
回到贺府已是未时,她忙着手备起晚膳来等他归还,就怕来不及。
申时末,她方备好饭菜要同整个贺府一同恭迎他,便见他阴沉郁郁地踏进门,那肃杀的神情都不禁教人退避三舍。
──那约莫是她第一次见到一向清冷淡漠的李白,气得那样全般失了淡静。
孙可君也未多说,只浅浅笑了笑,上前便拉住他的手,难得温顺地开口安抚:「夫君回来晚了,肚子饿了吧?我可备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快过来用膳。」眨眨眼儿,她几分讨好地撒娇,咧嘴灿笑。
闻言,李白低眸望她,神色柔软了几分,伸手轻抚上她带笑的眼。「好。」
贺府众人一面感叹这对夫妻鹣鲽情深,一面作无事模样地笑闹饮酒谈天起来,倒是没人敢提科举之事,就怕触怒了李白。
一个晚膳下来,他一直静默未再多言,她心里实在几分担心他。唉,若是没那信,说不准便没这事端了罢……
用过膳,他沐浴回房,准备宽衣歇息。她见他似乎没再那麽气结,便挨着抱了上去卖笑讨好。
「怎麽啦?看你出去时还高高兴兴的,是受了什麽委屈?」将他按到床沿坐好,她抱着他臂膀,状似轻松地笑问。
「……」微微一顿,他沉默一阵,想了想,手蓦然收紧握成拳。「那杨国忠和高力士当真欺人太甚,竟然笑我不如替他们脱靴磨墨!」指节嵌入掌心,他气得横眉竖目。活过二十七载,他可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杨国忠和高力士因不顺眼贺知章,原就因没收到李白之礼而不乐,收到举荐信函,便更因它而打定主意要羞辱他一番。李白的卷子交得极早,依旧是那番依然故我的洒脱,却竟被他们叫过去数落贬低一番他的文章,更笑他此生定然只能替他们脱靴、磨墨。
「奸臣当道麽,你是君子之心,自然难度他们小人之腹了。」安抚地一指一指掰开他拢紧的指节,她细细握着牵着,十指交扣。「别气了,风水轮流转,我打赌他们很快便要替你脱靴磨墨了。」扬扬眉,她笑笑抵着他肩窝,侧头望他。
李白听着有些无奈,叹口气,却随即竟是笑了起来。「其实也没这样气,我倒也堵了他们一番口塞,只怕季真知道会气不过。浩浩天地,何苦孤守碌碌官职?此次前去应试,多半不忍辜负季真和达夫一番心意罢。」此番话说得潇洒,他莞尔叹息。
虽然骨子里亦有几分精忠报国的魂,但要真相较起来,他对庸庸纸上谈兵的文儒可没兴趣,不如从军上阵杀敌倒还痛快些。但当今太平盛世,哪里缺他一个从军?他更喜无拘无束游历天地,有她伴着,去哪都是欢喜的。
孙可君听了,只是不禁扬眉微笑。「哦,太白如何反击奸臣的?」好奇地凑着他,她睁着眼,倒是很感兴趣。
闻言,他望了她一眼,剑眉一扬,神色一凛,仿着今日的模样咄咄逼人地开了口:「杨国忠、高力士!你等专权朝政、祸乱我等大唐,营私舞弊、贪赃枉法,致於国事日非,百姓民不聊生!如今更假借科举之名,行贪污收贿之实,尔等今於贡院羞辱我,有朝一日,我定叫你俩老贼替我脱靴磨墨!」
听他说得这番凛然正气,她不禁笑开。「噗哧。他们没砍你的头啊?」她调侃地笑望他。是嘛,这才是李太白啊,她还想那个大街之上堂堂教训人的清冷侠士可是到哪儿去了呢?
「砍了我的头,不过留我一个凛然正士,给他们千古骂名罢。」轻挑了挑眉头,他冷冷一笑,「我如此一说,他们还敢砍我?」眼底倒是显出几分得瑟来,他挺是肆意地勾起了唇角。
她不住更灿烂地笑了开来。「唉,你要被砍啊,我也只能黄泉相随了。」抵着他肩窝晃了晃,她几分无奈地轻叹口气。真是,若不是早知晓了事态发展,她可会替他紧张死的!
「我不会轻易被砍的。」他轻哂,反手回握住她柔软纤细的手,「沫澄,待我向季真好好道别,我们便离开长安,云游四海去吧。」
闻言,她怔怔听着,却只但笑不语。
贺知章听闻此事後自然气愤异常,就要上殿去弹劾两个奸臣,但都被李白给挡了下来。
而他还未向他开口提及道别,关外渤海国来使,一纸异文表章呈上皇宫,说是若看不懂内容,便要发兵大唐。李唐内部早已被几个奸臣弄得金玉其外、拜絮其中,这满朝文武却寻不到个懂番文的人,一时皇上更是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李白原就生於塞外,精通许多西域语言,知道此事,便主动告诉了贺知章。知道他会译此番文,贺知章喜出望外,连忙上奏圣上,这回──他直接被皇帝一纸圣谕,宣召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