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躲进棉被里，我整个身体才有回暖的感觉。但即使如此，身体还是克制不住颤抖。
模模糊糊中，感觉到Luku进来喂我吃了药，额头上好像放了个东西，冰冰凉凉的，过没多久，我就沉沉睡去。
夜里，从脚底窜起的寒意将我冷醒，我忍不住全身发抖，即使我整个人蜷着身体将棉被紧紧包住，还是无法阻挡由内而外的寒冷。
我隐约中感觉到Luku翻开我的棉被，将我整个人抱进他的怀中。他紧紧地抱着我，让我的脸贴近他的胸，一只手在我背後温柔地抚摸我，帮我加温，一只温暖的脚也不断摩擦我的小腿。我的身体慢慢又再次回温，我终於停止发抖，安稳地再度入睡。
再次醒来时，我发觉自己流了一身汗。脸上的汗水也浸湿Luku的上衣。我觉得很热动了一下，想要喘口气。
「醒了？有舒服点吗？」Luku稍稍松开了手。
我将头探出棉被外，深吸了一口气，「嗯，好像好多了，比较不冷了。」
「你流了一身汗，应该会比较退烧。」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毛巾帮我擦去脸上的汗。
「嗯，衣服好像都湿了。」我摸摸自己的上衣。
「湿衣服要换掉，以免又着凉了。」他慢慢抽回他的手，「你等一下，我去拿衣服。」
他一下子就从我的行李袋中找到衣服，帮我脱去身上湿透的衣服，又快速地帮我套上另一件乾爽的上衣。他自己也很快地换了一件上衣後躺下。
「不好意思让你衣服也湿了…」我眯着眼深感抱歉。
「傻瓜。」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烧好像退了些。」
「嗯。」换了乾爽的上衣後，我不禁又困了起来，不自觉地又想钻进被窝。他再次将我抱进怀中，像是哄小孩般哄我入睡。他温暖的手在我的後背轻轻地由上而下顺着我的气，像是母亲温暖的呵护。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他的下巴顶着我的额头，有种微刺感应该是来自他的胡渣，我恍惚中以为是我的他回来了，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拥抱他，感觉到他厚实的胸膛与沉稳的呼吸，让我终於满足地渐渐入睡。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Luku端着一碗粥轻声地唤醒我。
「起来喝点粥，吃完再吃一次药。」Luku摸着我的额头，「烧应该算是退了，不过还是不要大意。」
「天亮了？不好意思我好像睡死了。」我挣扎地坐起。
「能睡才好。」Luku将我的枕头立高让我当靠枕。
「几点了？」我接过粥，看着窗外透进的日光。
「快八点了。」Luku转身拿了一盒面纸给我。
「糟糕，我上课来不及了。」我紧张地把粥放下。
「别担心，你慢慢吃。学姊说你休息一天，我们会去告诉你的学生。」Luku将我按下，「是我快要来不及了。」他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满脸抱歉看着他。
「说什麽话。」Luku板起脸，「你等下吃完就把碗放旁边就好，我晚点下课会回来收。然後你记得休息一下後，再把这颗药吃了。」他将药与开水都放在我枕头旁边。
「谢谢。」我还是觉得愧疚，我看着他要转身下床时，我忍不住开口，「那个…」
「什麽？」他坐在床沿一边穿鞋一边回头看我。
「昨晚是不是吵到让你没有睡好？」我隐约记得昨晚他照顾我的事情。
「不会啊。我睡得很好。」他给我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我虽然愧疚，心中却有满满的暖意。
我慢慢喝着粥，努力想要记起昨晚是否有发生什麽事，却都是模糊的记忆。
当我快要将粥喝完的时候，Diang敲门进来了。
「老师，」Diang走进房门，害羞地站在门口。
「Diang，进来啊。不好意思，老师今天没办法上课了。」我放下碗。
「我知道。刚才Luku老师有告诉我，说你感冒了。」Diang酷酷地站在门口。
「哈哈，老师很没用。莫名奇妙感冒了。」我看他还是站着，「你坐啊。」
Diang点点头，坐在统舖边缘。
「昨天没看到你，你妹妹说你出门了？」我笑着看他。
「嗯。」他酷酷地低着头。
「我们去小溪玩水，本来想找你一起。你去哪里玩呢？」
「我去医院看我爸。」Diang小声地说。
「怎麽了？」我收起我的笑容，紧张地问。
「他生病住院。」Diang愈说愈小声，像是自言自语。
「还好吗？我们怎麽都不知道。」我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他身体不好，常去住院。」Diang很镇定地说着。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对不起，老师都不知道。」
「不会。」Diang摇摇头。
我忽然懂了Diang之前跟我说的话，对於赚钱的重要性，对於未来没有升学的计画等等。「所以，你之前才会跟老师说要赶快赚钱吗？」我自己说出这个结论。
Diang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
「你愿意跟我聊聊家里的状况吗？老师很抱歉之前只想到读英文的事情。」我尝试想要多了解他。
「没关系。」Diang酷酷地回我。
「家里有哪些人？」我专心地看着他，尽量放松语气。
「爸爸、妈妈，还有我妹妹。」
「爸妈都在工作吗？」
「嗯。不过爸爸住院後就比较少工作了。」
「爸爸是做什麽的？」「开怪手。」「难怪你也懂怪手。」Diang耸耸肩。
「妈妈呢？」「在面店工作。」「所以平常家里只有你与妹妹在家？」「爸爸也会在。」「嗯。」换我语塞。心都揪在一起，不知道还能说什麽。
「爸爸什麽时候出院？」「应该快了。」
「有需要老师帮忙的地方吗？」「不用。」
「老师真的可以帮忙，你真的不要客气。」「没关系。」
「你今天还要去医院吗？」「下午才去。」
我想起他们兄妹俩的吃饭问题，「中午找妹妹一起来跟老师们吃饭？」「不用。家里有饭菜。」
「妹妹会一起去医院吗？」「不会。」
「那妹妹需要老师帮忙照顾吗？」
「不用。妹妹会去邻居阿姨家写作业。」
我看着眼前这个懂事的小孩，原来我之前都误会他了。「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喔！」我内心有说不出的心疼。
Diang点点头。
「你去忙吧，在这里待太久，我怕你被我传染了。」我害怕被他看见我红了的眼框。
「嗯。」Diang站了起来，「老师你赶快好起来。」
「谢谢你。」他点了一个头，然後慢慢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时落寞的身影，我刚才压抑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加上鼻塞的关系，也或许是生病时的脆弱加深了多愁善感，一时间控制不住眼泪，难过地哭了起来。
我讨厌之前的自以为是，更讨厌这些日子竟然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的学生。我不是个称职的好老师，甚至不是个好人。我讨厌自己。我愈想愈难过，情绪就愈激动。
不知在棉被里哭了多久，忽然有人拉了拉我的棉被。我将头伸出棉被外，看见Luku坐在我旁边。
我紧张地转头，用手拭去眼泪。
「怎麽了？身体很不舒服吗？」Luku担心地问。
「没有。」我试着平复情绪，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
「没有？那干嘛哭？」Luku不相信我的话。
「没有。我哪有哭？」我心虚地转头不看他。
「你确定？」他慢慢将脸靠近，「刚才在棉被里哭得那麽伤心的是谁？」
「没有啊。你听错了。」我情绪紊乱，实在不想说。
「最好是。」他拿起我枕头旁边的药，「怎麽没有吃药？」
「喔，我忘了。」我慢慢坐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药与水，一口吞进。
「连吃药都要人操心。」Luku看我吞下後才说。
我看到Luku担心的脸，又想起刚才对自己的厌恶，还有想起Diang落寞的小小身影，不自觉地又红了眼框。我怕被Luku看到，快速拉起棉被躺下。
「怎麽了？」还是被Luku看出我的异状。
我在棉被里摇着头。「不舒服吗？」Luku又问了一次。
「没事，」我试着压抑自己的声音，「我可能累了，我再休息一下。」我吞吞吐吐地隔着棉被说话。
「好吧。」Luku停顿一下，「好好休息，不要乱想。」
我在棉被里面轻轻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Luku离开房间。
我的难过加上疲累的身体，不一会儿，我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是学姊坐在我床边轻声叫我。
「好多了吗？」学姊关心的问我。
「好多了。」我挤出一丝笑容看他，挣扎想要坐起来。
「先躺着，没事。Luku还在煮稀饭。等他煮好，你再起来吃就好。」学姊笑着说。
Luku煮？我脸上不禁意露出怀疑的表情。学姊看出我的疑惑，「别怀疑，Luku说他很会煮稀饭，就自告奋勇说要煮。上午的稀饭也是他煮的。」
我想起上午的稀饭，很好吃。
「你们吃了吗？」我想应该是午餐时间了。
「煮好了。所以来看看你，看你好多了没？可不可以下床一起用餐？」
「你们先吃吧。我没有什麽胃口。」一直躺着，感觉早上的稀饭好像都还没有消化。
「是喔？烧退了吗？」学姊又露出担心的表情。
「退了。没事。只是感觉懒懒的。」我苦笑着。
「那就好。你就多休息吧。要记得多喝水。」
「好的。你们赶快去吃饭。」我挥手赶学姊离开。
看学姊离开後，我又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情比较镇定了，果然睡了一觉，还是有差。不过，一想起上午与Diang的谈话，心里就会又纠结在一起。
我能做什麽呢？我实在不知道。
Luku端着稀饭进房来，他看我醒着，说「吃午餐罗。」
我愧疚地立刻坐起来，「不好意思，让你忙了。」
「不会。」他将粥递给我，「很烫，慢慢吃。」
我将粥端过手中，「你也赶快去吃饭。」
他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不解地回看，过了几秒，他露出满意的表情说，「好，我去吃饭。你慢吃。」然後转身离开。
我满脸疑惑看着他离去，猜不透他是什麽意思。
我看着手中的咸粥，因为很烫，只能慢慢吹凉。粥内有香菇丁与碎猪肉，很难想像是Luku亲自熬煮的粥。记得他说他从不进厨房的，怎麽又会煮粥呢？
当时只顾怀疑他的厨艺，却没想到他为我辛苦下厨的这份心意。这麽多年後才有感，我果然是个後知後觉的笨蛋。
才吃不到半碗，Luku就又回到房间了。
「好吃吗？」他慢慢爬上统舖坐到我旁边。
「好吃。」我已经吃了满头汗，「也好烫。哈哈。」
「慢慢吃啊，又没人催你。」他抽起一张面纸给我。
「谢谢。」我接过面纸擦汗，「你吃饱了？」
「吃饱了啊！」他舒服地靠着叠好的棉被。
「这是你煮的？」我还是禁不住好奇心问他。
「是啊。怎麽了？」他一派轻松的模样。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煮。」我直接说出心里话。
「还好罗。随便煮煮。」他装出酷酷的样子。
「随便煮就这麽好吃。有天份！」我又吃了一口。
「那当然。」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看来以後要改称你为大厨了。我们之後的每一餐就麻烦你罗。」我故意抬高语气。
「嘿，别开玩笑。我其实不会煮啦。」他立刻投降。
「你太客气了，真的煮得很好吃。」我更开心地说。
「少罗唆。赶快吃。」他故意装出一副凶脸。
「烫啊，你不是说慢慢吃。」我装出无辜的脸。
他看着我，笑了。我也笑了。
「很高兴看你好多了。」他又舒服地靠回棉被上。
「嗯。谢谢你。」我想多说些什麽，却又觉得难为情。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旁边，我慢慢地将粥喝完。空气中有暖暖的香气，还有甜甜的味道。
原本Luku要我继续休息，但是觉得已经躺了好久，想要起床走走。他想了想，要我多加件衣服再出去。我听话去多穿了件薄外套，然後换了一件长裤後才走出房门。
户外的阳光灿烂，才刚拉开门，我的双眼就眯成一条线。
部落的恬静安详依旧，却有恍若隔世的新鲜感。身体的状况果然最能影响我们的心境，影响我们看这世界的角度与方式，影响我们的喜怒哀乐，影响我们的爱恨嗔痴。
我站在屋檐下，不自觉地伸长手去碰触阳光，身体彷佛自动充电般，开始慢慢暖了起来。脸上线条缓缓柔和起来，嘴角也逐渐上扬。
「佛祖有拈花微笑一事，你是拈光微笑吗？」Luku从厨房出来时笑着对我说。
「什麽拈花微笑？」我尴尬地慢慢将手抽回，傻傻地笑。
「那是禅宗一段有趣的故事，想听吗？」我点点头，Luku示意我坐下，我们俩就坐在门前的两张躺椅上，舒服地将脚伸长去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