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秩序管理科，没有人能够想像有“天才”之称的不二周助失去淡定自若是什麽样子。不过在某一天，大部分人目睹了面色铁青的不二从支援组所在的楼层一路狂奔，中途撞倒了好多陈设，依然不管不顾的直扑与健身房同一楼面的医务室。
不二飞奔至医务室门口时，手冢和菊丸站在门外，一个面色冷凝看不出喜怒，一个垂头丧气充满自责。稍微缓了口气，对从医务室里探出头来怒目而视的护士略微歉然的点了点头，他走过去低声问手冢：“越前到底什麽情况？”
“典型的溺水反应，还算发现得快，现在华村老师正在抢救。”轻声解释了一句，手冢微蹙的眉淡淡看了一眼神情沮丧的菊丸，示意两人一起走到僻静的转角又道：“今天是里世界的游泳课程，由菊丸带着，但他以爲越前是会游泳的，就没问。”
身爲越前的辅导员，不二当然有义务问清越前出事的全部过程，因此对手冢轻描淡写的解释表现得有些不满。维持着还算平和的脸色，他拍拍菊丸拉耸的肩膀，道：“英二，你负责今天的课程，把事情经过仔细讲给我听。你知道华村老师肯定会向榊长官上报的，所以我必须先了解清楚以应对质询。”
按照菊丸的叙述，事情很简单——
带着越前进入里世界开放给初学者的游泳区域後，菊丸因爲惯性思维幷没有追问他在表世界是不是会游泳，只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下水了。爲了方便初学者，这个区域使用的浮力数值等同于表世界的死海，也就是说，即使人一动不动也不会下沉，菊丸先放任他与水亲近，自己在不远处看着。起初一切都好，可越前在呛了几口水後就不太对劲了，就算菊丸及时赶到幷加以安慰，他依然浑身颤抖得厉害，最後整个人的轮廓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菊丸的经验是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越前是表世界的身体出现了异状，连忙从里世界脱离，幷且意识刚一回归大脑便立即扑向对方的工作舱。但那时候，越前已表现出重度溺水者的明显特徵，于是他当机立断将越前送到医务室幷通知了手冢。
听完菊丸的话，不二垂眼沉默。在他看来，对这件事情的处理，菊丸唯一的失误在于没有询问越前是否会游泳，其他一切都无明显过错。尤其是从里世界脱离後，菊丸连让身体适应的时间都没有预留就即刻施以抢救，而这对于管理者来说是对身体有伤害的，因此绝不存在有渎职情况的发生。
想到这里，不二原本心中存在的一丝对菊丸的埋怨彻底消失了，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声道：“你有没有让华村老师检查一下？”
“我没事，而且华村老师要抢救小不点也没时间。”摆摆手，菊丸皱着眉，向来爱笑的脸綳得紧紧的，哑声道：“对不起，不二，我没照顾好小不点，又让他遇到危险了。明明上次赛车过後我就决定再也不让他……”
“这件事虽然你有责任，但重点不在你这里，菊丸。”出言打断菊丸的自责，手冢直直看向不二，道：“你也应该有怀疑了吧？身爲一个职业网球选手，越前不可能不会游泳。而且按照菊丸的讲述，他那些反应更像是心理原因。”
知道手冢这麽一个正直的人绝对不会爲了维护菊丸而说这些话，但究竟真正的原因在哪，不二认爲在没问清楚当事人之前也不能轻易判断，遂淡淡的道：“等越前醒了之後再说吧，但愿这次意外不会影响他今後的发展。”
无话，也无心交谈，三个各自靠着墙默默站着，不久之後华村出来了。见到他们，她微微蹙起柳眉，道：“没事了，人也已经醒了，你们想问什麽可以去问，但要注意控制时间，他还需要休息。我先去向榊长官汇报，你们问完了留一个人陪着他吧，我看那孩子心情不是很好。”
示意手冢和菊丸先进去，不二跟着华村走了几步，轻声道：“老师，在您看来，越前这次出现溺水反应是心理原因吗？”
侧脸飞快的看了看不二，华村不带笑容，冷然道：“具体是什麽，暂时我不会轻易下结论，也不会参加讨论。就算是心理原因，他也必须克服，否则他将不适合管理者这项工作。”话音微顿，明媚的大眼中飞闪过一抹迟疑，她犹豫了片刻道：“如果你很想把一切都弄清楚的话，可以跟我去见榊长官。凭他对越前的了解，也许可能知道一些原因。”
华村的话明显很符合不二现在的需求，便暂时按捺下了去探望越前的想法，随她一起朝榊的办公室走去。毕竟，他肩负着培育一个合格的管理者的重任，那种表面上的关怀意义不大，还是把最根本的原因搞清楚更重要。而且，他相信有手冢在，越前那边是不用担心的。
两人的汇报让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脸色都很不好看，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久久沉默。不过他幷非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两人的迁怒，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在犹豫要不要把越前的私事告诉他们。
也许是看出了榊有所保留，不二与华村交换了一个眼神，放柔语气道：“长官，如果您真的知道点什麽，请告诉我们。华村老师负责管理我们的心理健康，我是越前的辅导员，了解他都是我们的责任。您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回头看看写满真诚恳切的冰蓝色眼眸，榊的表情缓和了些许，示意两人坐下。少见的点起一支烟，在袅袅升腾的烟雾里，他沉声道：“我的确想到一些事情，但是不是越前今天出事的原因，又能不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我就不能保证了。”
冷凝的黑眸微微一眯，榊向来严肃无波的脸上出现一丝惆怅，缓缓道：“他们兄弟两个，从小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很不错。龙雅在被选作管理者之前，他们一直住在纽约，是一个靠海的地方。他不像你们是十五、六岁差不多定性之後才参加选拔的，而是监督官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一定会成爲一个优秀的管理者，因此在他十岁时就被送到首批管理者受训的地方接受系统培训。”
“对监督官的安排，龙雅本人没什麽意见，唯一困扰他和监督官的就是怎麽向当时才四岁的龙马说明。因爲这一别，兄弟俩可能永远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也许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记忆，榊眉心狠狠一拧，在摁灭烟头後又立即点燃了一支，一口气吸掉半支後才继续道：“试探过几次後，龙雅下了一个狠心的决定，那就是骗。而事实上，他也这麽做了，以好好打一场球作爲藉口骗龙马去追逐被扔到海面上的橘子，他自己登上我去接他的车，也不管龙马回神之後是怎麽哭着追了一路。”
“事情就是这样。监督官的夫人伦子事後跟我说，龙马从那天之後再也不肯靠近海，也再不吃橘子。他会游泳，但永远只在游泳池里游，一旦去了海边就会反射性的呕吐。不过这是他还小的时候的情况，我也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不知现在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这样说来，越前今天出现溺水反应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听完榊的话，华村轻松了一些，道：“虽说幼时的阴影克服起来比较困难，但能够对症下药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二，先观察一下他对里世界有没有抗拒，没有的话暂停这一项，等我进行完心理疏导之後再说。”
和华村的判断比起来，不二明显没那麽乐观，因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把一些想得太简单了。比如，越前兄弟俩的感情。他原以爲他们俩只是普通的堂兄弟，幼时交集不多，幷且越前平时表现出来也是淡淡的。但现在看来，这对兄弟的感情很深，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幼时的情感还会不会带到今天。
“龙雅的事，能不说的，就不要对龙马说；即使他问，也不要说得太清楚。”可能是猜出了不二的担心，榊淡淡嘱咐了一句，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你们各忙各的吧。”
不二还有一些事想要找手冢和菊丸，于是同华村一起陪榊走到了医务室门口，但幷不跟进去。等两人出来了，他正色道：“手塚，越前里世界的训练课程暂时中止，先把表世界的训练课程提前吧。”
面对不二的要求，手冢自然是要追问原因的。先让菊丸去接受工作失误必要的惩罚，他同不二一起前往自己的办公室，留在医务室里陪伴越前的变成了榊一个人。
也许是被手冢和菊丸之前开解过，越前此时的脸色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不少，看到榊稍微显得有些不自在。“大叔……”嚅嗫着叫了一声，望着坐到床沿神情温柔的榊，他小声道：“对不起……”
“没事就好，道歉就不用了，小鬼。”揉揉有些淩乱湿润的墨发，榊唇侧漾开一抹浅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你爸爸，也会叮嘱其他人。”
得到了榊的保证，越前笑笑，突然坐起来伸出手，像一只讨要拥抱的猫般微微眯起了眼。对越前来说，榊和父亲南次郎不同，南次郎从小对他就没怎麽正经过，无时不在的嘲笑与打击造就了他今天的骄傲和倔强；而榊一直宠他、疼他，即使这几年见面不多了，但每一次见面都能让他感觉出榊对他从来就没有变过，所以还能像年少时一样撒娇。
被越前歪着头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榊无奈的轻叹一声，坐过去伸手抱住少年纤细的身体，掌心轻轻抚摸着削瘦的脊背。“可以告诉我原因吗，龙马？”感觉怀中的孩子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越发温柔：“相信大叔真的很担心你，好吗？”
抬头望望交织着疼爱与担忧的黑眸，越前抿了抿唇，许久之後才从唇缝间挤出一声轻轻的：“龙雅……”也许是开了口後面的话就变得容易了，他把头靠在榊宽阔的肩膀上，小声道：“我讨厌他，讨厌他不辞而别，讨厌他一次都不跟我联系……更讨厌现在就算駡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这哪里是讨厌啊，傻孩子。在心中低叹一声，榊也算是放心了——他的猜测没错，果然还是那时候的事情。手指朝上，拂过少年後颈上冰冷的数据接口，再摸摸柔软的发丝，榊托着微显苍白的脸颊看入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猫眼，轻声道：“我以爲，你已经把龙雅忘记了……”
在有些锐利的目光下别开眼去，越前轻咬着唇，低头嘟哝道：“我又没有失忆……”
“也是，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真要忘了倒显得太薄情了。”轻轻一笑，榊松开手站起来，道：“正好我有两张周末的音乐会门票找不到人同去，不如你陪我去吧。”
想起几年前偶尔陪榊去听过一场音乐会，结果才开场没多久就丢脸的睡过去了，最後还是榊把自己抱回去的糗事，越前面色微微一红，皱眉道：“我对那个不感兴趣，而且我要训练也没时间。”
“在华村没有同意之前，你的训练肯定是被暂停的，先好好休息几天吧。”大概猜测到被越前拒绝的原因，榊喉间溢出一阵低笑，然後看着泛起一抹羞恼的琥珀眼眸道：“去吧，在音乐会之前我们去医院看看龙雅，你们也好久没见过了，不是吗？”
的确是从接受预处理手术前半年就不曾去医院探望过龙雅了，榊的话让越前心思微动，哼哼唧唧的道：“那……好吧，不过我要是睡着了……大叔记得叫醒我，别像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