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章哥让去公司商量是因为一个突发事件,原本LOTUS的新专已经约好了录音棚,但是公司临时收到了来自日本的邀约。
LOTUS出道五年,蹿红的速度和火爆的程度都令人咂舌,在东南亚诸国和韩国也是火力强劲的粉丝收割机,演唱会都开到了麦迪逊花园广场,却唯独日本没有去过。原因有点复杂,LOTUS的经纪公司艺天隶属盛年唱片公司,LOTUS的唱片约全在盛年,而盛年原本是日本最大的SN唱片公司的中国分部,後来SN分裂,盛年便独立了出来,并带走了LOTUS的唱片约。为这件事SN高层一直很恼火,并放言LOTUS以後最好别来日本做活动,所以LOTUS的唱片不在日本发行,连演唱会也没有当地的演出商敢接。而现在正逢SN董事和高管层大换血,全新的SN决定向LOTUS抛出橄榄枝。
SN有号称全球最顶尖的录音棚,他们还会为LOTUS牵线,邀请着名的萨克斯演奏家本杰明罗杰和摇滚小提琴家西野凉子参与LOTUS新专的录制,并为LOTUS安排一场粉丝见面会。条件开得很有诚意,据说连一向最有气节的石头哥在犹豫了三十来分锺後都“勉为其难”答应了。
行程安排比较紧张,难得的是这次LOTUS全员状态在线,去机场当天谁都没有迟到,在贵宾室里季诗甚至感慨:“妈呀太不容易了,我以前每次去日本玩都感觉自己像个贼……”
石头哥:“你什麽时候背着我一个人跑去日本玩的?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同仇敌忾的吗?”又转头问大家,“你们有没有背着我去过?”
手指指到塞林格时被塞林格轻轻拍开了:“别这麽幼稚。”
“卧槽你也去过是吧!敢情就我一个人傻乎乎的把当时说的话当一回事啊!”
“不是就你一个人,”队长李想安慰地拍了拍石头哥肩膀,“我也……”
石头哥感动地握着他的手。
李想说:“只去过一次。”
石头哥:“……”
阿岚在手机上搜着什麽:“哎,西野凉子很漂亮哎,是我的type!”
石头哥伸头瞄了一眼:“可惜这种性感萌妹喜欢的都不是你这样的,”说着又回头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塞林格,“得是那样的,懂吗?”
阿岚就把手机凑塞林格面前晃了晃:“觉得如何?摇滚小提琴家哦,比你那些绯闻女友更适合你~~”
塞林格被他晃了几下後还是往那手机上瞟了一眼,阿岚立刻把手机一收,一脸正中下怀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就是成天装得无动于衷,一见美女还不是dokidoki!”
塞林格低头继续玩手机,说想多了,看脸不会让我dokidoki。
“那你怎麽才dokidoki?看裸^体?”阿岚问。海哥在旁边推了他一把,提醒他说话别这麽不关风。
塞林格说你鼓打得特别好的时候我会doki一下。
阿岚盯着塞林格眨了两下眼:“真的?哇你这麽夸我我居然真有点……”说着摸着胸口看向石头,“被攻略的感觉耶……好啦好啦手机给你看!”
“不了,谢谢,留着自己dokidoki吧。”塞林格弓着背接着玩游戏,不再理他。
“塞林格你不是这麽小气吧,就看一眼嘛,万一是你喜欢的类型呢,不是错过一段跨国绯闻了吗?”
其他人都努力憋着笑,塞林格忽然站了起来,阿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後躲,塞林格提起他连帽衫的帽子往他头上一罩——并没有发生什麽,他只是转头招呼我:“迟南,陪我出去逛一会儿。”
阿岚缩着脖子好一会儿才把帽子掀开。
我听海哥说过,LOTUS刚成军的时候在livehouse遇见闹事的来砸场子,现场男粉丝和闹事的打了起来,LOTUS毕竟是摇滚乐队,当年又还血气方刚,结果五个人都下场打了,现场打得乌烟瘴气,据阿岚说塞林格非常能打,有人拿钢管抡他後背他都能站得住,钢管扯过来反手就敲回去,面无表情但非常暴力。
阿岚都这麽说了,说明那会儿是真的很仰望塞林格的,他还说塞林格打架没什麽套路,就是来一个踹一个,他很爱惜自己的手,所以很少用拳头,有人用酒瓶、钢管打他他都不会用手挡,如果躲不开就直接转身用後背硬扛,扛下後对方往往被震得一脸懵逼,塞林格正好回头就是一脚。那天他把带头闹事的人踹趴下,一脚踩人脸上直接把人牙齿都崩出一颗,都不带眨眼的。闹事的被赶走後现场一片狼藉,塞林格把地上的垃圾踢一边,上台把贝斯又挂上,说还有半小时,还听吗?现场粉丝的喊声如山呼海啸,阿岚说他那时都想给塞林格跪下了。
我猜也是从那时起,阿岚就一直觉得塞林格高中那会儿肯定是个不良少年、混世魔王吧。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塞林格,也许是一米八六的身高,摇滚巨星的光环,也许是太熟悉他背着贝斯,举重若轻的样子,往往在歌迷眼中,只这样一个背影,便强大到无所不能,甚至连阿岚都觉得他能面不改色扛下任何打击。但剥去这些光环,剩下的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搞摇滚的人容易招人爱,也容易招人厌,可能天底下没有哪个组乐团的没遇到过一些麻烦。虽然我们的乐队只组了半年,也在排练时遇到过威胁我们要麽交钱,要麽以後不准再来排练的人。那天我提前到了排练地,那帮家夥来的时候很诧异,问就你一个人啊,钱带了麽?
我说没钱,就一条命,除了手,其他地方你们随便打,我不还手。
那天狠挨了一顿揍,似乎是出于本能,被人踢踹在地时我一直用後背承受那些拳脚,揍到後面竟然开始走神。组乐队也好,在二流的音乐学校学音乐也好,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迷茫,觉得音乐的世界大概也分高低贵贱,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只能一辈子待在这个世界的边缘。钱什麽的,不是不能给,但我就是不想,不想这麽卑躬屈膝地待在世界的边缘往中心眺望,如果每次排练演出前都得先毕恭毕敬地缴上钱,那这一天的排练和演出对我来说,就像磕一个响头再爬上舞台继续歌颂摇滚,令人作呕。
被揍得鼻青脸肿时我非常不合时宜地诞生了写歌的灵感,嘴里一直默念着歌词,怕待会儿被揍晕就忘了,最後这群人骂着“疯子”自己走了,我爬起来,用完好无损的双手写下了那首歌,谱子上沾了鼻血,看上去有点狰狞,但整首歌一气呵成,我那并不算好看的字,因为缪斯女神的眷顾,瞧着也像从淤泥中开出的莲花。
我把那张写得挤挤挨挨的乐谱盖在脸上,感觉到阳光透过纸张投下的温柔。
摇滚的世界不是阳春白雪,苦难和痛击只会让我们更清醒,更加坚定自己想要的。我一直觉得正是那天捱下的这一顿痛揍,正是那天我脑海里混乱地闪过的迷茫和不甘,让我在乐队的同伴都离开後,还独自走了下来。
有多痛,就能走多远。
至少以前一直是这样的。
航站楼楼下摆着一台钢琴,这会儿有会弹的年轻人坐那儿弹着一首《Ibelieve》,塞林格站在二楼的玻璃扶栏边往下看,那年轻人弹了一会儿被女朋友叫走了,塞林格忽然问我:“你不想去弹一弹吗?”
他戴着墨镜,自然是看不见表情的,我望了望楼下的琴,之前那个年轻人弹的时候就听见了,琴的音色相当不错,音准也听得出近期有调过。
我说:“那我下去弹一会儿?”
塞林格胳膊搭在栏杆上,点了点头:“我不方便陪你,你自己弹吧。”
我往扶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回头问:“林赛哥,你想听什麽?”
塞林格本来在看下面的琴,听到後扭头看向我。墨镜的顔色非常深,我能看到镜片上自己的影子,和航站楼外蓝得泛白的天空。
“我想一想,”塞林格嘴角勾了勾,“你先下去吧,等我电话。”
“好!”我心想是怕晚了钢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吗?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扶梯,有两人并排站在扶梯上时我还让借过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雀跃什麽,几乎是小跑着抵达了钢琴。
坐在钢琴前,回头瞅了一眼上方,塞林格低头在手机上写着什麽,他黑衬衫的衣袖是半挽上去的,手腕上的潜水表在阳光下耀出一个光斑,像一个信号,我放钢琴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想听《Gravity》。
又震了一下。
——byLOTUS
我盯着手机有点发笑,不过叫万有引力的歌确实挺多的。《Gravity》里有一段美轮美奂的吉他和贝斯的合奏,我想他是奔着这一段给我发歌名的。
黑白琴键在充沛的阳光下发着光,弹响熟悉的前奏,音乐声一点点接管了我耳边嘈杂的世界,一切重新变得简单,我在弹琴,又不那麽简单,因为是弹给我的偶像听。
他不能弹,所以问我想不想弹,其实是“我不能弹,你替我弹弹它吧”。
有过一次,从公司回公寓的路上经过新开业的琴行,玛莎拉蒂堵在路上,我们都看见了琴行一楼靠窗的位置摆着的九尺大钢琴,在经过一番“琴看着不错”“要去看看吗”“嗯,要”的对话後,没几分锺我们就火速停了车出现在琴行了。
得到店员许可後塞林格坐下来弹了一会儿,好吧不止一会儿,因为他戴着棒球帽和墨镜,再说也没弹LOTUS的歌,而是弹了德彪西,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被认出来。起初也确实没人认出来,虽然有不少人站那儿在听,但也只是单纯地欣赏“突然降临琴行的古典王子”而已。後来有两个女孩子进了琴行,悄悄问我,那是不是塞林格?我的表情估计挺蛋疼的,女孩忙说我们不会声张的,能和他合个影吗?真的好喜欢他啊!
那声音的末端都有些颤抖,我不忍心拒绝,就低声说了声“等他弹完以後吧”。
这个时候,不要打扰他。
塞林格对身後站着自己的粉丝一无所知,两个女生也很安静地一直等着他弹完,但显然听他弹琴的人群里不止这两个粉丝,不知谁将地址发在了微博上,没几分锺琴行还是被慕名赶来见大明星的人们淹没了。那天我们从琴行二楼穿过大厦,从大厦另一侧的大门才得以离开。
塞林格因为弹了这架九尺钢琴引发了交通堵塞而上了热搜。事後许章哥问我你怎麽可以放他进去弹钢琴?怎麽想的?你是不是对他的人气有什麽误解?我也问自己,回答是大概因为没听他弹过钢琴吧。不过自然不能这麽和许章说,只能承认自己疏忽大意了,对他的人气可能确实有点误解(并没有)。
许章哥摇着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们音乐人,他家里又不是没钢琴,公司也有,为什麽就是见到什麽都要去弹一弹?”
我说因为那是九尺的施坦威。
许章哥几乎在瞪我了。
我就是想告诉他为什麽,但他大概以为我是在擡杠了吧。後来下了楼我也醒悟过来,原来他并不是真想知道为什麽,那就是句抱怨的话啊……
这鸡同鸭讲的,我都被自己逗笑了,估计等我离开後许章哥对听不懂人话还穷擡杠的音乐人的抱怨得更上一层楼了。
施坦威不是人人都能弹,更别提九尺的了,不过塞林格在伯克利肯定有弹过。我弹过最奢侈的琴,还是当年学校里那台七尺YAMAHA。看起来仿佛和摇滚相去甚远,但摇滚和古典其实是有很多共通之处,九尺施坦威的诱惑,空灵的高音,厚重的低音,但凡是会弹钢琴的人都不会错过。
航站楼里这台钢琴是国産的,但音色和手感很棒,比当年参加比赛时赞助商提供的琴都好。塞林格家里是有一台施坦威,但对搞音乐的人来说,看见乐器,就是忍不住想弹一弹,尤其是看起来很漂亮的乐器,又摆在很漂亮的地方,怎麽好拒绝这样诗意的邀约呢?
原版《Gravity》里那段吉他与贝斯的合奏非常轻盈,然而钢琴的低音部和贝斯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我想也无需模仿和原版一样的感觉,毕竟我是替他弹的,塞林格不会想弹出一首毫无惊喜的钢琴版Gravity。
如果他来弹,会怎麽处理左手的低音部呢?
那段在蓝天白云间翻飞的吉他,气流一样托起吉他的贝斯,必须被钢琴拉下来,从白云变成白色的冰川,从蓝天变成深蓝的冰洋,必须要有另一种万有引力,能够让冰川轰然下沈,让冰雪们如烟火般喷薄而起……
钢琴也可以很摇滚,没错,这就是我要的万有引力。
手腕从琴键上擡起时,我还听见钢琴的余音,在旋转的引力场中冰冷地沸腾着。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回头望向2楼,塞林格依然站在那儿,搭在扶栏上的双手此刻正按在栏杆边,张开的双臂间是一个漂亮的钢琴跨度,他身後路过的人都穿着夏季的亮色,步伐轻快,只有他是黑色的,静止的,专注得像一台钢琴,那些八度被他揽在怀里,但你不弹他,他不会给你回应。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从他那里获得什麽,是亮出大拇指,还是为我鼓鼓掌。不过还真听到了掌声,回神才见钢琴边站着不少人。
“帅哥,能点歌吗?”带头鼓掌的短发女孩问。
这时手机震了震,我忙说:“不好意思,已经有人点了!”
手机上写着一个“Bravo”。
又震了震:
——《Bonfire》by迟南。弹完这首再弹他们想听的吧。
他听过Bonfire,我好像也不是特别吃惊了,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没头没脑对着手机说了声“好!”被要点歌的女孩开玩笑道:“帅哥你女朋友在哪儿听着吧?”
我快速地想着这一首要怎麽改,没多想就点了头,等发现“完了我在点什麽头啊”的时候,再纠正只能越描越黑了,希望声音不大塞林格没听见吧……
Bonfire是我自己的歌,弹起来更得心应手,在这座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有友好的陌生人的倾听,有某个特别的人的守望,琴键上的篝火仿佛能燎原一般。
都说上帝关上了门,必为你打开一扇窗,曾经嗤之以鼻的我,如今也心悦诚服。离开乐队後虽然也一个人追逐梦想,但陪伴我的只有音乐,现在却远不止这些。我知道我的音乐有人会在意,需要灵感时有人能给我,想要尽情享受音乐时有人陪着我。
这个人竟然还是我的偶像,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