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明亮温暖的宴会现场谈笑语声琅琅，但所有的影像与声音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是一片朦胧、混淆、模糊不清的画面。
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差到了极点。我难受地蹲下身，依稀能够听见周围宾客的低语。
「那孩子不要紧吧……」
「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啊……」
一双乌亮的皮鞋从我的正前方来到身侧，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人扶了起来。
「逞强什麽？」学弟低笑一声，接着向呆立在身後的妹妹吩咐：「我带他到外面透个气，去帮我拿瓶水过来。」
我的视野除了一片模糊还是模糊，虽然头脑昏昏沉沉的，但还是晓得学弟带着我移步到了外头的观景台。
他将我上半身的重量交给了冰凉的护栏上，半开玩笑地说：「可别掉下去了啊！」
我全身瘫软在栏杆上，连反驳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哥，水来了！」
学弟将妹妹匆匆递来的白开水凑到我鼻子前：「拿去。」
「……」我最好是有办法拿啦！
他见我迟迟未有动作，了解到我的状况真的很糟糕後，便回头对一脸担忧的妹妹道：「湘，你先回去，跟爸妈说我到外头透个气，待会就回去，保证不会临时开溜。」
「喔。」湘乖顺地点点头，「那哥哥要好好照顾这位先生喔！待会见！」
他见妹妹走远後，伸手一把将我翻成正面朝上，像是灌什麽东西似的把水一口气倒进我嘴里。
「唔！」在我被迫吞下好几口白开水後，才发现到学弟手里拿的是六百毫升的宝特瓶，差不多已经有一半进了我的胃里他还没有停手的迹象，简直像是在灌蟋蟀一样！
「停！」我吃力地别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拜托你饶了我吧！」没人性啊这家伙！我都这麽狼狈了还想用水灌死我！
「还很有精神嘛！」他依言住手，将宝特瓶拴上瓶盖便随手一扔：「那应该可以进行交谈了吧！告诉我你是怎麽混进来的？」
搞什麽鬼……竟然审问起我来了！我抱着情况稍微好转但晕眩依旧的脑袋，近乎呻吟地反问：「你一定要在这时候提出问题吗？」
「告诉我。」
＊＆＠％＄……「罗海封和他弟弟带……带我来的。」
他沉默片刻，「罗氏企业的少东吗？」
「……要不然还会有谁？千万别告诉我你在学校没听过他的名字。」
「我知道罗家的两兄弟，」他突然伸手扳正我的脸，以指腹抹去我嘴边的水渍：「但没料到你跟他们走得那麽近──噢，学校的传闻我听过就忘了，原来传言的主角就是你们啊！」
我感觉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碰触：「你……你不是不想再和我说话了吗？」
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臂顿了一下，然後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
「这里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什麽意思？我本想这麽问，但马上注意到更重要的一点：「等等！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麽会出现在……咦？」
随着晕眩感减轻，我的视线也变得清晰了一点，望着眼前一身黑红两色燕尾服打扮的学弟，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原来遮住双眼的浏海经过打理後变成露出一截额头的旁分，向来凌乱的头发也整理得服服帖帖，只有几绺较短的发丝呈现自然的蓬松上翘──意思也就是说他那张美得过分的脸通通「曝光」了！
「你、你你你……」我颤抖地指着他：「你这身打扮……不就表示……」这时我赫然想起阿圣说过的话：「我想起来了，你、你是风氏财团总裁的独生子！」
「正确来说是长子，不是独生子。」被我失礼地用手指着的学弟十分镇静地说：「是马圣武告诉你的吧！学校里除了他和罗学长，没人知道我的家世。」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
「不像富家子？我倒想知道你所谓的富家子应该是什麽样子？」
「呃──」好问题，问得真好。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使得我们不由得同时望向会场内。
脚步声的主人是罗海昕。
在人数逼近七十或八十或者更多的宾客当中，罗海昕不讳言是个相当抢眼的存在，许多年轻女性对他投以欣赏的目光，不只如此，一些懂得把握机会自我推销的人们陆续来到他面前攀谈，但都被他皮笑肉不笑地打发掉了。他眼神阴沉地往我的方向瞪了一眼，然後箭步走了过来。
那一眼传达的讯息非常清楚：竟然敢违背我的命令到处跑，你完蛋了！
「樊大哥，在赏夜景吗？」由於有学弟在场，罗海昕的态度非常客气亲切，但眼里一闪而逝的凶光我可没看漏眼。
「不，我是……」
「咦？这位是？」罗二少根本懒得听我解释，注意力很快地转移到程御翔的身上：「喔，冒昧地请问令尊是程威先生吗？你们长得非常相似。」
果然，刚才那位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程先生和学弟是父子。我竟然不觉得意外，八成是被太多意外磨练到麻痹了。
「是的。」程御翔收敛起先前的漫不经心，神态霎时换上与罗二少同样的客套疏远：「家父时常提起你与令兄，耳闻罗家兄弟仪表出众，今日一见才知道两位的气质确实与众不同。」
我感觉头又开始晕了……我脚步虚浮地移动到角落坐着等待那两位富家公子客套完毕。
我想，我已经弄明白罗二少为何坚持要我参与这场豪门宴会了。
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与庸庸碌碌的市井小民。
我跟他们的差距犹如从马里亚纳海沟到大气层那麽深远。我就像只莽撞闯进秩序严明的狮群里的小猪，格格不入且滑稽可笑。
这招真的挺狠的，比起肢体暴力，这种尊严上的羞辱更伤人。
「学长。」随着这声低唤，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掌凑到我眼前：「把手给我。」
我不语地仰望着在灯光映照下脸庞发亮的学弟。
这是第几次了？
「为什麽对我这麽好？」我眨眨仍有些模糊的眼睛，出口的声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有气无力：「你会帮我，是因为只是纯粹地想帮我吗？我……我们……又不是……什麽换帖兄弟，你希望我不要接近你，可……可是你又这麽帮我，到底是为什麽……」我问出来了，困扰我好久的疑问终於问出来了，噢，我真勇敢……
「你的酒量真的很差劲。」程御翔回避了我的问题，一把将我提了起来：「等等我叫人送杯解酒茶过来。」
罗二少快步迎上来：「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程御翔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但最後还是把我交给了罗二少：「有劳了。」
罗二少客客气气地暂时挥别程御翔後，拖着我到人少的休息区。
「你真有一套！」他讥讽地笑道：「人脉真广，连程家宝贝又神秘的长子都认识，不能小看你呢！」
「神秘……」我趴在舒适的沙发扶手上，小老百姓的韧性使我练就了自动忽略难听话的本事：「他的确很神秘，在学校的时候……超级低调的，脸都用浏海遮住了……他跟他妹妹还有爸爸长得好像……奇怪，为什麽不是姓风而是姓程呢？他们不是叫做风氏财团吗……」
「……」罗二少无言地瞪着我，片晌才嘴角抽搐地说：「他说得没错，你这酒量烂毙了的逊咖！在这里等我！」他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喝掉它！」
我无法违抗地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