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处住已是夜半时分,夜里寂静,容不下半根针的着地。
也不尽然,至少脑中窃窃不止。
我小心翼翼地落着脚下的步伐,不想惊扰夜晚,沈羽梣跟在我身侧,无一丝拘束,行着自己。
那是羡慕的,打自心底。
你不是走在冰上好吗?何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偶尔大步流星迈开步伐又何仿呢?
你到底在怕什麽?我没来由地和自己生起了气。
疯狂而病态地与自己斤斤计较,到底争得了什麽?
像是牛顿第一定律的重度信仰者般,不允外力毁了这惯性的人生。
又是为何而坚持?我不禁失笑。
侧过头,瞥了沈羽梣一眼,没看见我尴尬的笑脸,他轻松地享受着这夜深人静。见他面上无忧,我蓦然觉得将他逼急了的自己有些罪恶,他本不该铁青着面色同自己交争。
自己不快乐也罢,为什麽总要闹得乌烟瘴气,搞得谁都没了笑容?而恨深了的那群人,倒是不痛不痒。
我不过是在作践自己,没有想谁的快乐也一同赔入。
走不出来,所以主动推开你们,不想谁因我而受伤,这般想着可是错了?
为什麽热脸贴冷屁股,却又用受伤的眼神看我?我可求过你们一句?至多是恳求你们放手。
你们用你们的方式为我好,为何我不能用我的方式护住自己,也保护你们?
我不懂。你们给了我一道填充题,却又事先想好了答案。
问我怎麽了?需要什麽、想要什麽?却不等答案便照着自己的方式一厢情愿。
想说的话全然被堵上,我不得开口伤了你们的善意,却也不愿退让自己的人生。
到底是什麽造就了这样的局面?是你们行错了?还是我走错了?
两人步到了住处楼前,我缓缓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可怖,「我没有想要伤害谁。」
没有装聋作哑无视你们的善意;没有冷面推开你们心却不扯痛;没有出言伤你们却不悔恨、憎恨自己。
「真的没有。」我重复道。
省略了一大段话,没头没尾的,怕是连上天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麽。
「嗯,你没有。」嗓音温温,他淡淡道,抬手顺了顺我的发顶。
脑中一片空白,我呆了好半晌才後知後觉地推开他。
「掰掰。」一句小心安全闪过脑边旋即被我打散,只是快速地道了声别,便冲入大楼。头也不回,我迳自上了楼。
一路紧绷着神经,直至进了家门才得以稍稍松懈。
一手抚上头,轻扯着隐隐发烫发丝。
憎恶旁人的触碰,严斥他人的近靠,只为惴栗,却是不厌恶方才⋯⋯
羞愧烤得我面色通红,更将脑中所有融成了一团。
我用力甩了甩头,想甩去那股异样,太过诡谲,太过荒诞。
「我刚刚⋯⋯到底在做什麽?」有些虚脱地瘫在地上,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掩埋。
一切俨然失控,我想要扯回自己,掌心却不见缰绳。
挫败地与谁瞪眼,前一秒巴望着赌一把的勇气,後一秒惊惶地什麽也不顾。就是用绳线缠紧了颈子,也义无反顾。
还能更令自己瞧不起一点吗?
许是可以,就是爱因斯坦都说了,宇宙中唯有两件事没有极限,一个是宇宙,另一个则是人类的愚蠢。
我戏谑地笑出了声。
拖着乏了的身子更衣洗漱,冰凉的水打在身上,明明入了春,我却是颤抖,就是冬日盥洗都没这般畏寒。
我草草洗了澡,便关上水流。发未乾便钻入棉被,瑟缩其中。
本以为又是失眠的一晚,然翻过身,便沉沉入了睡。
「随便你。爱在原地打转,爱停留在过去,你高兴就好。」沈羽梣淡漠地看着我,语调亦是未有过的冷然。
呆愣地看着他的双目,里头是我最熟谙的冰寒,却是不该出现在他眼中。
「你就继续停留在原处自怜自艾地怨恨世界吧,梁雨若。」语毕,连声道别也没有,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你真的很自私,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自己难过、自己悲伤、自己不快乐,全天下就你的感受最重要!再多的付出和陪伴只要没能顺应你的心情,都成了垃圾。」涵星不屑地看着我,「雨若你根本就没有心。」
挽着丁湙澄,她再不搭理,只留下一双背影,逐渐远走。
「放开。」她用力甩开我的手,不留半分余地。语气冻人,如一把冰刃,狠狠斩断曾经的承诺,「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不要再来烦我了。」
与我错肩,就这麽消失了。
没有伸手挽留谁,我快速地下坠。
你们不是答应过会永远陪伴我吗?
「嘿丑女!欸你看她在瞪我欸!」他们嬉笑打闹成一群,「哈哈哈梁老爹生气了,我好怕喔!欸你看梁老爹该不会要哭了吧?哇靠丑女哭起来更丑欸,哈哈——」
「被讲两句就受不了,有没有这麽脆弱?」一脸恨铁不成钢,印象中高大宽厚的臂膀此时正大声而失望地斥责着自己,「只会一昧的控诉别人,你怎麽不懂得检讨自己?我怎麽会生出你这种小孩?你就不能多像你姊姊看齐一点吗?」
臂腕上的血未曾止过,刀刃上的锈铁,地板上的深褐色,血红色的腥味,是我的,还是若淋离开前留下的?
「雨若,我最爱你了!」若淋朝我笑得灿烂,光亮一瞬打亮了所有,却仅仅是一瞬,黑暗逐步侵蚀,「才怪,我恨你。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看我的眼神吗?少把我当白痴,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会受伤吗?」
我坠入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见,整个空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杀人凶手!」身後传来猛然传来一声叫唤。
回过头,明明四周一片黑暗,我却得以在墨黑中辨认出一抹阴暗的人形。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麽。
人形抬起头,冲着我轻慢地笑,我瞪着那人形,瞳孔骤缩。
沈羽梣,涵星,「她」。「那群人」,父亲。若淋。样貌一一变换,最终剩下一个半大不小的人儿,含笑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