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祭祀,地点设在一处面东的险峻山崖边,天色尚未全亮,尚是晓风残月之时,五位山君已然在此地肃然而立,等待破晓来临;五人尽皆换下族服,身穿宽袍大袖的黑色冕服,上衣绣了日月星辰,下裳则是树木山川,还有身前一片绣上金色乌鸦的蔽膝,内敛而隆重。由於祭祀之事举足轻重,除了主祭的五位山君,包括三名少君等其余众人,皆只能站在远处观礼。
凫丽山繁氏乃上古巫咸之後,因而这样的大祭向来交由繁家人主持;一玄服侍女先拿着盛了水的水晶盘子,让众人净手净脸,而後凫丽山君手执青圭,领众主祭朝东方跪下,拿起祭坛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至水晶酒器中,向天一敬之後,将酒液洒落面前;如此重复三次,她站起身,双手大张,任狂风猎猎卷着衣摆及长发,彷佛要拥抱天地万物一般,开口吟唱。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她的语调抑扬顿挫,庄严肃穆,天色亦随着歌声渐渐亮起。
终於第一道曙光自山头升起,刹那之间,入眼所见,尽皆镀上一层金粉,光辉灿烂,令人不禁屏气凝神,心生虔敬。
歌颂之後,凫丽山君素手微抬,一名侍女便捧着一片凿了孔的龟甲,以及烧得正炽红的树枝,万分小心地交给凫丽山君,随後恭谨地退下;凫丽山君面向东方,高声道:「凫丽山繁氏後人乞问东君殿下,仆等子民三年之祸福吉凶。」
语毕,将树枝戳入龟甲孔洞中,使壳面烧灼出龟裂斑驳的纹路。
她将树枝抛下,捧着龟甲再次向东方恭敬地一礼,才转身朝四名山君作揖道:「卜兆已成,晚间家宴时候,奴自当将卜辞说与诸位。」
四位山君依次还礼,祭仪於是告一段落。
祭祀之後,氏族大会的排程,便只余晚间的家宴。
名曰家宴,实则是让主人家宴请远道而来的一众客人,加上此时要事已了,气氛通常较为轻松;只是反之,需要交际应酬的场面,自是跟着多了起来。
氏族大会为了防止议程中途有人扰乱秩序,并未让其余子弟旁观,然有各家书院家臣在旁纪录,秋如孟为平息争端,自愿前往泰山清修之事,转瞬就在氏族子弟之间传开,人人皆争相想要见一见这个识大体知进退、愿牺牲自己为氏族分忧的独山小少君。
秋如孟无意间大出风头,内心暗暗叫苦,她虽擅於端着一副笑颜盈盈的模样,偶尔说几句场面话哄人,然她性子随她父母亲,同样喜静,偶尔应付两三个人还行,这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她笑得嘴角都僵了,还吃不上两样菜,实在有些勉强。
素来关心照拂她的秋忍此番却未有心思同情她,她正目不斜视地瞪着前方,额角青筋鼓鼓跳动,死命地尝试忽略自不远处射来那两道专心致志、热情如火的视线,咬牙切齿低声道:「……如孟,你告诉我,这登徒子凭甚麽与我们同席?」
秋如孟刚送走某两位泰山徐家的弟子,转头无奈地回道:「阿姐,你口中的登徒子是葛山少君。」
秋忍张了张口,郁闷道:「……天理何在?」
秋如孟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噗哧一声,「其实他心性挺单纯的,并非存着轻薄的意思,我瞧着也是个趣人,先前那事儿你就别太过在意了。」
秋忍磨了磨牙根,「我是挺想不在意,然这厮逼得我不得不在意啊!」
秋如孟伸手扳开秋忍将要捏碎白瓷杯的指头,好笑地劝道:「阿姐就再忍耐会儿吧,稍待凫丽山君公布卜辞,咱们再找个藉口提前离席……喏,君上这不是来了麽?」
秋忍勉强压下暴躁脾气,和如孟一同起身,低首歛目,恭迎正缓步进厅的纱面女子。
细碎铃音远远响起的那刻,所到之处,恍若禁声术法,嘈杂人声顿时消弭无踪,只见她手捧一卷轴,步伐谨慎庄重,隔着纱面,也遮不住她冷肃的神情,甚或可以说有些凝重。
各族子弟见状不禁屏住气息,视线跟随她调转,脸上渐渐显露出些许不安。
凫丽山君站至主位,仅向各方山君简短一礼,并未多言,随即抬起双手,将卷轴高举过头,倏地甩开,有如月白的布匹在眼前铺展开来。
眼波流转间,玄火忽现,熊熊点燃,迅速吞噬整张白纸,伴随着余烬,在虚空之中聚成了几个大字。
迷复
凶
红中带青的微光将凫丽山君如霜的面容映出一丝诡丽,火字渐渐消融,唯独那一个凶字,久久不散。
宴厅里只余飘渺的呼吸声,又似乎什麽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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