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到咖啡店,店内没人,店长八成是外出进货。汤子欣一个箭步就走进休息室,然後直往练团室方向,徐晋阳跟在她身後,等练团室门关上的一瞬间,她踉跄了一下,一双手从背後轻轻托住她。
徐晋阳无奈一叹:「我说你,都在抖了,能不能别这麽逞强?」
汤子欣还在不断深呼吸,「靠,我没赏她一巴掌是佛祖突然给我照了光!你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
徐晋阳的薄唇勾起浅浅弧度,从背後轻轻搂住她,「好,我不说。」
浓长眼睫扬起,汤子欣的视线落向摆在墙角的那台电子琴,「欸,徐晋阳,等等……陪我去一个地方。」
背後的人想也未想,轻声回应:「好。」
後来,汤子欣载着徐晋阳去那家医院,从楼梯一步步往上爬,直到许晶晶住的那层楼。
徐晋阳虽然不想见到某人,但这是他们必须一起面对的心结。
他和许奕帆;她和许晶晶。
许奕帆一如往常在大约接近傍晚六点来到医院,最近大学刚放榜,他如期考上首府大学,和徐晋东是同一所学校,只是科系不同,他考到了音乐艺术系。
出路有了确定,不用准备第二次考试,所以他时间多了许多,不用每天去学校了。
可是,今天跟着许奕帆一起进病房的还有一个人。
是店长。
见状,两人略感诧异,他们蹲坐在楼梯间,过了半晌,汤子欣才说:「不管是谁跟你说的,你应该知道……以前的主唱,并不是我。」亲口坦承并不容易,尤其是对着这个人,但她觉得还是得自己亲口说:「我跟晶晶,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是现在,她最恨的人应该是我。」
徐晋阳望了她一眼,「我……曾问过我哥,他说许奕帆的妹妹是因为渐冻症才变成这样的,有极大机会遗传到生母。」徐晋阳想来想去,只觉得许晶晶是因为身体状况才辞掉主唱,就算汤子欣後来接了她的位子也是迫於无奈,若到了痛恨地步──真的令人匪夷所思。
汤子欣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嗯,那是一半原因。」接着,她忽然侧身靠上徐晋阳的背,把他整个当靠枕,仰天吐息:「她的病……有迹可循,而且她很早就告诉我,却不敢让许哥哥知道。我自认为她的朋友,不但没有好好保护她,反而让她……」
徐晋阳面色疑惑,他看不见汤子欣的表情,所以不知道她此刻已是双目泛红,神色哀愁,「这种病的早期会容易跌倒,无法久站,当时她教我唱歌,我们时常出去跑步,从她很容易跌倒开始──我就注意到她的异状。」
许晶晶也有了预感,於是,她告诉汤子欣自己有可能得到跟自己妈妈一样的疾病:「子欣,这种病不可能会好,所以、所以……我只拜托你一件事……」
她的请求,就是让汤子欣等到她再也开不了口唱歌之後──成为Krystal,取代她继续唱下去。
起初,汤子欣没有给予回应,她只是不断鼓励对方要有信心。
某天,在许晶晶训练她唱歌的时候,两人起了些争执,许晶晶那阵子的脾气变得不太好,或许是害怕、或许是着急──她冲到楼梯口,汤子欣害怕她出了意外,连忙跟上去。
站在楼梯旁,她一双大眼牢牢瞪着汤子欣,声色凄厉控诉:「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吗?为什麽、为什麽──你就不能、不能……帮我?」
她为这个跟她极其相似的声音付出了多少?她的心愿就那麽简单──只是替她唱歌,有什麽困难?
「我、我不是你……抱歉,晶晶,我永远无法成为你心中的那种人。」
在许晶晶面前,她永远自卑。
许晶晶不放弃,她又伸手拉住汤子欣,执意劝说:「我没有要你成为什麽人!只要你、你能继续……在我消失之後……用这个声音,继续唱给他听……」
当下,汤子欣被许晶晶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吓住了,她反射性猛力抽回手,却在那一瞬间──许晶晶的双脚不听使唤,出现无力症状,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那个一向美丽自信的天使,在汤子欣面前折断了羽翼,坠入地狱。
若是没有这场坠楼意外,许晶晶不会因此摔成高位脊髓损伤。
渐冻症平均会在三到五年的病程才转变成无法生活自理,甚至呼吸困难的地步。许晶晶却在发病早期,就体会了末期病人的绝望感受。
许奕帆不是不清楚许晶晶就算没有这场意外,生命也会在须臾数年间走到尽头。不过要是没有汤子欣──她或许可以多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灵魂不会被禁锢在这个不听自己使唤的躯体中,绝望等待死亡到来。
他需要一个可以抒发痛恨的对象,不管对方有心无意。否则他无法释怀、无法告诉自己一切只是意外使然。从那一天起──他再也不愿见到汤子欣,不愿意在这个没有许晶晶的地方继续弹琴,毫无悬念,毅然退团。
这件事当时在学校也有传开,校方调查认为是摔倒意外,可是同学之间传的八卦内容不堪入耳,汤子欣在没了许奕帆兄妹的庇护後,处境瞬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悲惨。
可是她决定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她学会发狠、学会残忍,因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同时间,她也学会遮住自己的眼睛,假装自己无情。
「哈,我很厚脸皮吧?我把她搞成这样,还是厚颜无耻接下她的位子,用她的名义去赚钱……这样又有什麽?有人会指责我吗?我没干什麽事,大家指着我骂,而我真正干了昧着良心的事,却受到那些粉丝的喜欢。好几次,我其实觉得很恶心,却没有停止唱歌。」
在乐团里,阿龙阿虎只知道他们退团,可是却不清楚是她害了许晶晶。
而许奕帆知道,但那又如何?他早已不愿见她,毫无交集。
店长知道,可是他却要求她继续扮演Krystal的身分,好像这些事完全影响不到他的任何决定。
最後,是她自己知道。
她清楚,乌鸦再怎麽样想办法啄去鹦鹉身上的彩色羽毛,装扮到自己身上,可是当牠一起飞时,佯装的彩羽便立刻飘散──凳时恢复原形。
牠还是一只令人厌恶和可悲至极的黑色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