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泛泪的冰块
黎虹分明年纪较长，然而在朱华面前，却总像是犯错待罚的孩童，他总能给她训上一阵。
她气恼归气恼，可在属於这身子的记忆开窍後，她夜里深眠时，能发掘她灵识离身後的零散记忆，此後对朱华对她的无礼与对她没来由地嫌恶也多少释怀了。
原来凤族一向有着绝佳的记忆能力，这也是为何年纪越长的凤族越能受到族人崇敬。而她虽然灵识远在异世，身子仍旧由弱叶私密地悉心照料着，每月每月，总有几日能听见彩英的啜泣声，而弱叶将时时伴於其侧，不厌其烦地柔声安抚。
那悲伤的哀泣伴了她百年岁月，如鬼如魅，萦绕在每个深夜里，导致近日她几乎夜夜不能眠。
最後是另一声截然不同的稚嫩凤鸟鸣划破天际，不多久她梦中听闻一阵欢天喜地的声响久久不散。
原来是朱华顺利破壳而出，道贺之声绵延不绝，是为凤族倍受期待的皇子之一。
初生的朱华相当喜欢黎虹，每每弱叶将他带至她床边，他总会调皮地在她身上到处爬走，扯扯头发、拉拉衣衫、捏捏手腕……他视线所及之处几乎摸遍了。
後来朱华年纪稍长，知道男女有别，便不再偷吃她豆腐，转而帮助弱叶照料她，甚至照顾得比弱叶还殷勤。
朱华时常伴着沉睡的她，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甚至能不言语地看上大半天。
到了後几百年，朱华懂事，自然知晓许多因她而起的苦难，渐渐地对她产生怨气，开始盼望她能苏醒，不想彩英与弱叶再因她受罪，然即是如此，他从不曾倦怠於照拂她昏睡的身子。
黎虹眼前男儿从幼时便与她结缘，即使动怒亦不曾拿他对她的恩惠说嘴，这半个月来未曾提及她昏睡期间的琐事，仅留予她难相处的别扭性格。她无意中得知他无怨无悔地悉心照拂後，看待他的心绪也越加莫测。
黎虹从片段回忆中醒过神时，房内门扉大敞，而朱华已然不见身影。
黎虹呶呶嘴，晃出朱华寝房。
此时月华初上，这房内烛火未点，弱水居陷入一阵静谧与黑暗中。
黎虹抬头看向夜空，漫天点点星光，月色仍被遮掩在房舍之後，正藉着夜色舒心，一阵晚风扫过弱水居，她赶忙将遮掩视线的翻飞乌发顺至耳後，不想身侧一道萤萤诡光，她立时警备地看向那处。
若黎虹不仔细看，还真以为阴影处凭空出现一对泛着萤光的眼珠子。
原来是青霁伫立於庭园角落中，潜伏於最灰暗的区块，不知何时开始便牢牢将她凝盯着。
那双如同结冰的琥珀眼不知何时破了冰，此番竟是泛着水光，一刻不离地瞪视着黎虹的面容。
黎虹见青霁难得精神奕奕地望向他人，以为她面上有异物，奇怪地摸上她自个儿的面颊，边凑身至他身前。
「冰块小王子，要回凤和园麽？」黎虹拍了拍青霁的脑袋，淡笑问。
青霁只是目光跟随着她的步伐，默不作声。
「嗯……还是你肚子饿了？等会儿一同进膳吧？」黎虹见他仍是一号表情，不气馁地继续发问，心里猜测：其实青霁口不能言？
黎虹见他对於身外之事充耳不闻般地竖立於原地，也看不清他实际的神色，乾脆双掌扶上他的双肩，将他的身子往前一拨。
青霁身骨柔软，任人摆布地身倾向前，原本隐匿於黑暗中的五官在朦胧的月光辉映下，立时清晰许多。
黎虹细看向青霁，便呆愣在原地。
因着他满颊皆是晶莹水光，黎虹心里霎时冒出个评论：
冰块竟然融化了。
「想回蛇王宫了麽？」黎虹甩去不正经的思绪，脑筋飞快地运转着，极力思考着何事能让这冰山般人儿哭泣。
心想青霁可能受同门欺侮感到委屈，一时间也想不出安慰的字句，於是掏出香帕，仔细地为他拭去泪水。
青霁稍稍收回心神，伸指轻抹掉一痕泪水，面色迷惘地看着手指上的湿润处，似在观看着什麽奇珍异兽。
黎虹亦停下动作，纳闷地跟着盯看他的手指。
过了良久，那丰沛着水光的大眼再度看向黎虹，眸中透露着初时所未有的光芒与淡淡地恐惧，冰冷细嫩的手掌带着探究抚上她的面颊。
青霁细细地用手指描绘黎虹的轮廓，眼中泛起一阵薄雾，似在追忆，又似是欢喜，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担心伤害到珍爱的宝物。
「……不要再离开我……」青霁好看的眉瞬时皱起，眼眶里又蓄起了泪水，眸中满溢着激昂情绪。
黎虹见他一整日下来连眉头都不曾动上一动，此时这般神情实属难得。
这边黎虹正满脑子被疑问占据，那边青霁仍旧双眼不断制造着冰冷的泪水。
黎虹只得双手轻揽上他的背，让他脑袋微靠在她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拍着他的背。
「好，好，不哭，姊姊不离开。」黎虹遥望着升至房顶的朦胧月光，一边在怀中人耳侧轻声呢喃，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青霁就势回抱住黎虹的身子，似在努力感受着她之存在。
好半晌，黎虹有感怀中人情绪见稳，於是松开了手臂，拉开两人的距离，细看向他。
黎虹无奈地发现，青霁泪水一干，配上这千年如一地神色，竟全然无哭泣过的迹象。
「小冰块，你之前见过我？」黎虹见青霁情绪崩溃得突然，於是纳闷问道。
青霁眸光闪过诡芒，垂眸淡道：「不曾见过。」
黎虹缩起眉头，心中虽百般困惑，然见弱水居的侍女布置起晚膳，转而言：「一同用膳？」
「好。」青霁眨眨眼，很快应道。
青霁乖顺地一同用过几道清粥小菜，黎虹给他布什麽菜色，他便吃什麽，给多给少照盘全收，任人摆布的程度让她捏出一把冷汗。
当两人吃得饱足，齐齐放下碗筷之时，弱水居外头又传来一阵骚动。
黎虹仔细听去，发觉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两位侍女正与他人谈话。
原来是弱水居有来客，然弱叶与朱华皆未归返，於是侍女出面阻拦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