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旗袍记 — 伍拾肆章

正文 旗袍记 — 伍拾肆章

年夜饭很丰盛,我亦如愿吃到了正宗的酸菜饺子。

稳定情绪后的陆太太恢复了平素的谈笑风生,热情而大方的接待了我。

对于这样的真诚好客,除却那些时代和民族的矛盾及仇恨,都是令人万分感动的。

告别了陆府后,我在转角不远处的灯光下看到了安藤恭弥的身影。

一如我所料,值班什么的都是借口。

火树银花下的安藤恭弥仍旧是一张俊美得过火的容颜,与之漂亮脸蛋不相符的,则是他那孩子气的快乐表情。

我站在不远处,不忍心打断他和几个孩子放烟花的童趣。

一个转身间,我与他的视线相遇。

那快乐的模样极具感染力,令我舍不得移开眼。

倏地,他弯腰朝其中一个剔着秃头,只在后脑勺处留了个小辫子的鼻涕虫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个孩子点点头后,朝我跑来。

我竟莫名地紧张起来。

“小姐姐,小姐姐。那位先生问你,可否对他笑一个。”

我别扭地道:“你去告诉他,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是卖笑女。”

小秃头跑回去,只见安藤恭弥听后大笑着摇头。

接着,他又跑回来:“吉祥吉祥——”

“什么?”

“吉祥,笑一个嘛。”

我绷着脸,冲上前一把抢过安藤恭弥的烟花。

“你欺负人,不要像鹦鹉似的叫我名字啦!”

安藤似乎看出我的害羞,只是温柔地笑着。

因为我的加入,孩子帮的烟花消失的越发快起来。不多时,我们两手空空,一些抢不过我的小孩子因此大嚷了起来,安藤朝我摇摇食指,掏出几块银元递给他们后,拍了拍小秃头的脑袋。

“去玩吧。”

孩子们哄的一声跑远了。

我和安藤顺着小巷往家走。

我不由得说起了陆家的热情好客:“中国人的这种待客文化,会令不懂得其内涵的日本人十分吃惊。一直以来,礼仪繁复冗杂的日本传统社会,便是充满了各种虚伪的笑容和禁忌,以至于连人与人的关系也是冷漠生疏的。如此的文化氛围下的日本,国民的心灵极容易压抑和扭曲。”

“所以会出现下克上?”安藤很同意我的观点。“甚至是切腹,着名武士道的产物。”

“武士的生存之道,动不动就是用死来解决或证明一切。我并是不反对这份执着和勇气,只是,我认为日本人对自己和同胞都太严酷了。”

“日本人的这种严肃和认真是不能为外人所理解的吧。”

“不,我只是可悲大家都不会发泄情绪。知道么,小的时候我在鹤岗的一处商店街看到两个中国妇女在吵架,不知因为什么其中一个坐在了地上哭闹,用唱二人转的音调去哭骂哦,效果可想而知,我当时觉得很好笑,但是其实这是一种很好玩的发泄方式不是么。真的很值得学习,如果大家都可以尽情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而不是被压抑着,用别扭的道德观去束缚一切,就不会动不动就想着如何自杀或者杀死别人了。”

安藤因为我的话而愣住,长久的伫立后,他感概道:

“吉祥,也许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啊!”

我忍不住得意得大笑起来。

“对了,你是怎么和孩子们混熟的?”

“那个剃了头的孩子,是我的病患,半年前出的院,至今还是光溜溜的一片青,几次复诊也是如此,这里的父母很有意思,会把孩子的头剃光留小辫子,奇怪的发式不是么,我一直认为也许是寺庙的修行之类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呢?”

“啊,我有问过哦。”

我惊讶:“真的?”

安藤点头:“是真的,孩子的父母说这是满人的传统,他们的祖先梳这个发型是为了打仗骑马方便。我想现在还梳成这样是为了感怀祖先吧。”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幸好是这样。”

安藤挑眉:“难道你有其他的原因?”

“是啊。”我诚实回答:“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的传统民族审美观来着!”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过于沉痛,安藤大笑起来:“说起传统的民族审美,你不觉得那个更要命么?”

我心有灵犀地道:“啊啊,那个啊!月带头什么的,真是放过我吧。”

“所以,吉祥你从来不会去看歌舞伎吧。”

“不要这么说,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和宗一在京都的祗园看过中村极右卫门和六代目尾上菊五郎共演的《镜狮子》。”

“‘菊吉’么。”

“是啊,当菊五郎带着艳丽的隈取,打扮成女形的模样走过花道时,我惊艳的嘴巴都要掉下来了,实在太漂亮了,了不起的歌舞伎演员们!”

安藤似乎耍起了难得的小脾气。“什么嘛,日本舞的话,我也会啊。”

我歪过头,上下打量他。

“真的?”

“真的。”

我诡异地笑起来。

“那么就请跳给我看吧。”

“......”

因为我的百般纠缠,安藤答应了我在正月十五,即中国传统的元宵节时为我表演日本舞蹈。

元宵节同样是个中国很重要的节日,于是在节日的气氛下,我们的兴致都很高。

安藤带回来的海鲜十分丰盛,有大量的蛤蜊和虾蟹,蟹子是比拳头还大的花蟹,一种本地当季特产远海梭子蟹,其味道鲜美无比,堪称人间美味。

我大呼着太奢侈,并最终吃到涨肚。

安藤所跳的是《关之扉》。

穿着传统的银白色和服,他缓缓走在榻榻米上,幽雅而含蓄。

金色的折扇在他的手中华丽的旋转,雌雄莫辨的容颜,优雅的身段,就像华丽登台的若众歌舞伎真实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舞毕,安藤对我道:“吉祥,知道歌舞伎最初是怎样的一种舞蹈么?”

我摇头。

“最初创造歌舞伎的是一名叫做阿国的女子。在深爱的丈夫死后,她身着黑衣,头缠黑布,腰束红巾,挂着古乐器紫铜钲,插着日本刀,打扮成丈夫名古屋三郎的样子,挥舞着长刀跳舞,以此来表演和纪念自己与爱人的故事。所以,最初的歌舞伎,是为爱而跳的。”他深深地瞅着我。“千百年后,歌舞伎演员全部换成了男性,最有名的‘若众’们皆是年轻漂亮的‘女形’,在歌舞伎中,‘女形’代表了对美的极致追求,虚幻妖艳,给人以超脱现实的美感。于是,这些男子们不断扮演着,跳动着,如同阿国一般,重复地渴望和思念着爱人。”

我的心跳渐渐加快,似乎,已可预料他的结词。

果然,他用低沉而颤动的嗓音,对我道:

“吉祥,我是为你而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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