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由来的打起了冷颤,忍不住抓起安藤的手。
“吉祥,别怕。”
安藤的话音方落,剧场的灯光便被强制打开,蓦然刺入眼帘的强烈白光令人产生本能的排斥感。
观众再度开始喧哗起来,这时一位日本军官走到台上毫不客气地朝天棚开了一枪。
有女客发出恐惧的尖叫。
“立刻全部肃静,擅自喧哗者将会被视作对大日本帝国的反抗!”如愿等到了想要效果后,军官肃容用别扭的中国话继续道:“很抱歉打扰了诸位的雅兴,鄙人迹部守信,在此表示诚意的歉意。”
说罢,他九十度鞠了个躬。
“相信刚才的新闻片各位父老乡亲也看到了,母国来之不易,满洲是吾等共荣共建之地,但此时此刻,却有些不良份子混在诸位之中,妄想制造恐怖活动破坏和平,实是——”最后一句他似乎不知如何用中文说,只用日语痛骂了一句。
人群中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不耐烦道:“说什么啊,小日本话听不懂!”
随即“砰”的一声巨响,由于射击的距离过近,青年的头部整个爆裂开来!
迹部端着手枪,扭曲着面容道:“谁,还不明白。”
话毕,宪兵们便强制执枪将场内的男女客各自分开赶至两侧站立,一时间各种惶恐的声音布满了剧场。
我瞪着青年那惨不忍睹的遗体,死死抓着安藤的手不肯放开,安藤同样。
一个宪兵不耐烦地上前提着枪托砸来。
安藤用力搂住我,独自扛下那一记。
霎时间我感觉得到他整个人因疼痛而本能颤动的肩膀,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混蛋。”那宪兵见安藤仍不放手,便咒骂起来。
我们引起的小骚乱很快将迹部引来,只见他一边拿着手帕擦拭着脸上被喷溅上的红白之物,一边走向我们。
“怎么回事?”
安藤道:“我们是日本人。”
迹部冷笑:“日本人?日本人又如何,平民就应该服从军人的命令!先把身份证明拿出来。”
“没带。”
安藤将我不着痕迹地藏到身后,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他随身带着的钱包中便有我亲手放置进去的身份证,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我。
我们都心知,顾吉祥的身份证明是经不得查实的。
迹部失去了耐心,强行将我们推到一边。
“这两个,单独查!”
我和安藤站在密麻的人群中,不多久后被拉到军用大卡车上,在二月的深冬寒风中站立着。
“害怕么?”
安藤问我。
我点头。
“刚才......那个学生就那样被杀了。只因为一句话。”
“别想了。”
“接下来会怎样。”
“会被带到宪兵治安部问话吧,到时候你什么也别说,我来讲。”
我垂下头。
“怎么了?”
“刚才那一下很痛吧。”
“没问题的,我是医生,知道如何避开重要部位。”
“其实都怪我......如果刚才不是我非要拉着你不放,咱俩顶多分开站队,到时候你拿出身份证,再想办法证明我,说不定我们就不用站在这里了。”
安藤沉默了一阵,突然笑了出来。
“是啊,我们吉祥真聪明,都怪我方才不够冷静。”他始终拉着我的手,体温透过手掌一直传到了我这里。是这个黑夜中,我唯一能够得到的温度。
“可是吉祥,我只要一看到你的眼泪,便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剧场内,迹部守信一边擦拭着脖子上的血迹,一边狠踹了脚地上的横尸。
“可恶!”说罢朝着身边的宪兵一巴掌拍去。“还在等什么,快把这里清理干净!”
“怎么了,迹部君,你看起来十分狼狈。”
迹部守信闻言转过身,发现男人正自走廊处缓缓走出,昭五式军披风上落满了雪,然而比不过他仿佛挂满了千年冰霜般的容颜。
“这群支那猪,喷了我一脸的血,害的我还得擦!”迹部皱眉:“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冈本君。”
“我来告诉你,今晚的行动已经取消。敌人太狡猾,你打草惊蛇了。”
“什么!”迹部将手帕用力掷下,忍不住咆哮道:“这让我如何回去和本田少将交代!”
“本田少将十分钟前已经搭乘开往新京的特快去会见土肥将军,你自不必忧扰。”
“哦,我以为本田少将会和冈本君您一起回新京。毕竟他是那么器重您。”
“在下有些个人原因,怕是要耽误几天。”
“真难得,一向对敌人和自己认真到严酷的冈本君也会有‘个人原因’。”迹部冷笑起来:“啊,对了,难不成是因为那个传言。据说冈本君打算在满洲每一座神社中都挂上祈祷往生的签牌,以此为亡妻祭奠。”
男人沉默地走过来,迹部警惕地看着他。
就在他以为冈本会生气暴怒之时,对方却只是挑了一个正中央的位子坐了下来。
“什么?”
“迹部君,行动已取消,你可以离开了。”
“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别以为你是关东军籍,背景深厚,就可以目中无人!本人当了二十七年的军人,而你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你说的那些我并不感兴趣,但如果迹部君再不离开,我倒是可以让您尝试下关东军有名的‘下克上’。”
“哼!”
目送迹部离开后,冈本苍辉抬起带着白色军手套的右掌,朝侍从兵招手。
侍从兵立即跑过来请示道:“大佐。”
“通知电影院工作人员,继续放映。”
“啊?大佐您要看电影?”
“《乱世佳人》。”
“啊......啊是!”
完成任务后,侍从兵立正站在冈本的身旁,到底因为年轻,终于忍不住道:“那个,大佐,我可以问下为什么要放这部电影么?”毕竟想看电影的话,还是有很多的,那个《壮志烛天》就不错......
“是约定......我的亡妻,一直想要看完下部。”
冈本苍辉半垂下头,那一刻,侍从兵此生唯一一次见到如此悲伤模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