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啦？从刚才就心不在焉的，发生了什麽事吗？」
春煦的声音使我将凝视着窗外的目光转至他身上。
望着他的侧脸，嘴巴张了又合，我欲言又止，脑袋转着阿阳说的话──
「子侑哥回国了，他说晚点会到咖啡厅，不过那时候我这里的事情可能还没忙完。」阿阳不满的表情很轻易被忽略，一听见苏子侑要回国的消息，我在瞬间被兴奋淹没。
关於新资料夹生活守则的事情，连阿阳也不是很清楚，这就说明着除了春煦之外，苏子侑是唯一一个知晓所有的人，或许连这东西在春煦心中有多重要他也会知道。
但下一秒焦虑取代了狂喜。
脑中浮现苏子侑面无表情的脸，我想起那个人并不是很好相处。
与阿阳道别到上春煦车的这段时间哩，我不停思考着该不该接近苏子侑，我很清楚自己可以选择和他毫无交集，除了必要的招呼，其余的话能够都不要说，换作是过去的我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做这样的选择，然而此刻我想知道的、关於新资料夹生活守则的一切，毫无疑问，这个人掌握住那把钥匙，必须由他打开。
但我从来就是不是个会主动说些什麽的人，况且光是想起他那锐利的眼神，就令人开始却步。
「蠢煦你……知道苏子侑要回来的事情吗？」眼神空洞凝视着前方，我开口询问。
「知道啊，他下飞机有打电话给我。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吗？」春煦的语气略带惊讶。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嗯，阿阳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
春煦轻声说句「原来如此」後便沉默。
抿了抿唇，再度开口时我感到喉咙有些乾涩：「那个……苏子侑还记得我吗？」
「我有跟他提起你，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还记得。」
啊……他还记得我。
得知这个事实，我的手心开始冒起汗。
「他好相处吗？我不太记得了。」
问出这句话也只不过是想从春煦口中得到别的答案罢了，希望他能够告诉我苏子侑跟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啊……虽然总是面无表情的外表看起来很难相处，但其实人不错，只是讲话稍微直接了点，除此之外都还好。」
我低声喃喃句「是吗」，语气中夹着浓厚的质疑。
「你很担心吗？」
「有点。」咽下一口唾液後，我沉着嗓子答覆。
「不要担心，你如果不想跟他打交道也没关系，他是我朋友，但并不代表你也要跟他有所交集，懂吗？」春煦柔声说着。
跟我想的一样，春煦没有逼迫我接触苏子侑的意思，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记得在要上国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焦虑的我说着──
「小海不用担心，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就不需要去迎合他们，不管怎麽样你都还有我，不会是孤单一人。」
或许他说出的那些宽容话语，在不知不觉中被我解读成「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有关系，因为你有我」这般太过偏颇的观念。
深植我心，最後我成为了这样孤僻的人，拒绝让任何人进入我的内心世界，只因认为那里头有春煦便已足够。
果然自始至终那罪魁祸首都是我。
想起离开亲生父亲的那段时间，多亏了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我开始跟心理医师、谘商师、社工⋯⋯诸如此类的人有所接触，打从心底排斥那些总说着「我们要帮助你」的话接近我的人，并且在听见那句「你生病了」之後，对他们更是厌恶。
如今才承认自己有病是不是太晚了？
那时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春煦就够了」、「春煦会让我好起来的」，不管是对他人说，或是对自己说，坚持这样的想法。
然而现在⋯⋯
看来连春煦也治不好我啊。
现在才认清这个事实我想是太迟了。
「到了。」春煦的声音截断思绪，我顺着他的话抬头，咖啡厅印入眼帘。
还有个男人随着几片落地窗进入视线，他伫立於梁柱旁，手中夹着一支菸，同时朝这儿望过来，挑起了眉。
他的外表跟记忆中没什麽差别。
这是看见他的第一个想法。
他的双唇拉着一抹生人勿近的角度，似乎也象徵着他的个性与过去无异。
这个认知让我的内心抗拒打开车门。
春煦率先下了车朝苏子侑走去，自後照镜凝视他的身影，过了几秒钟我才伴着犹豫开启车门。
「嘿，好久不见。」春煦给了苏子侑一个拥抱，拍拍他的肩膀。
苏子侑嘴边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真的好久不见，三、四年有了吧。」他的声音如同记忆中，那般低沉而冷酷。
转眼间，我已站在他俩面前，垂着头避免接触苏子侑的目光。
一旁的春煦轻抚着我的头，边对苏子侑说道：「这是若海，她长大了不少，或许跟你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嗨，好久不见，若海。」苏子侑主动向我开口，逼得我非得抬头。
「呃、嗨。」对上那彷佛能洞悉人心的双眸，我僵硬地举起手。
与苏子侑沉默对视，几秒钟过後我能感受到自己脸上那抹笑容开始僵硬，甚至有些颤抖。
纵使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还是避免不了面对他时的焦虑。
或许是感受到我快撑不住了，春煦开口打破这一片尴尬的沉寂：「那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春煦说话的同时轻捏着我的手，伴着安抚含意。
反握住他给予的温暖，我无法克制自己垂下嘴角。
明明待在他的掌中是一件多麽令人安心的事情，心情却逐渐沉重。
总觉得……自己又被他保护了一回啊。
再次像个孩子般，让他替我抵挡来自外界的刺激。
「暂时不打算再离开，或许是有点年纪吧，四处跑对我而言有点过於疲倦了。」苏子侑回覆着春煦，眼神仍旧时不时往我这儿飘来。
不知道他对我有什麽想法？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麽呢？
无法克制这些问题浮现於脑海。
「回来待着也好。」春煦附和道。
咖啡厅内墙上的大时钟拯救了忐忑不安的我，终於找到理由跳离这个对话框：「那个……时间差不多，我要进去上班了。」
语毕，不等他们回答我便放开春煦的手，头也不回快步走进店里。
这大概是第一次对春煦的背影毫不留恋吧，害怕一投出视线又会对上苏子侑过於锐利的目光。
结果最後还是选择与他毫无交集，我真是个胆小鬼啊。
跟同事打过招呼後进入休息室，卸下包包及外套，开始上班前的例行性公事。
绑好围裙，正准备关上柜子时，来自手机的讯息声响起。
望见萤幕上的字，我沉重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