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L maRe】 — 【iL maRe】(10)

正文 【iL maRe】 — 【iL maRe】(10)

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坐上这个人的车子,黎青有股睽违已久、却又恍若昨日的怀念感。

因为地处人潮往来的闹区,蔺小直以「要下车逮人、不方便开车」为由,让黎青掌控方向盘,然後在断断续续的前进中,他们终於发现前方走在人行道上的樊修,蔺小直於是示意他停车,迳自下去追人。

此时刚好附近的路边停车格有车子驶出,黎青便将蔺小直的车子卡位,停在格子内,等待那对兄弟回来。

车上的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内容,但过程中樊修数度转过头来看自己。

那副桀傲不驯的表情……黎青不由得替蔺小直捏把冷汗,不知他能否顺利说服胞弟,即便他不清楚两人争执的理由是什麽。

当樊修三度瞄向他之後,没多久蔺小直成功带他回到车子、打开後车门坐了进来,黎青则和蔺小直交换驾驶的位置,坐到一旁的副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後,正准备开口打招呼,旁边的蔺小直抢先一步开口、边开车边分神看後照镜,他提醒一脸不情愿的弟弟:「樊修,你忘了先说什麽?」

後座的男孩轻啧了声。即使百般不愿意,依旧乖乖从齿缝中吐出一句「对不起」。

黎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为了稍早前在餐厅时、离去前的不礼貌行为致歉。

霎时间、黎青觉得他其实没外表看来的那般叛逆,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坦率罢了。

「啊、不会,我也不够小心。」他连忙摇头表示不介意。

「医师,你客气了,明明是这家伙太鲁莽。」言下之意要他别替对方脱罪。

「罗嗦、我不是都道歉了吗!」一句话似乎又挑起少年的脾气,鼓着气呼呼的脸颊怒瞪蔺小直一眼。

「你道歉的态度还真和颜悦色。」承受着他的怒气,但丝毫不为所动地嘲讽。

旁观者的黎青看得胆颤心惊。

他不清楚他们两兄弟平日的相处模式如何,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尽量给叛逆的少年台阶下,黎青不懂为何蔺小直还要拼命捻虎须。

「蔺、小直……」他忍不住出言提醒,然而一开口才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叫「小直」显得过於亲切,喊「蔺小直」或「蔺先生」,又觉得太生疏──虽然他们真的不熟。

他的片刻停顿似乎让暴戾的少年抓到把柄。

「你还说不是新欢!」矛头指向蔺小直,「不熟的话,会这样叫吗?」一般来说,不熟或过熟的朋友才变得会连名带姓叫吧?至少他们班的同学都这样喊来喊去。

「就跟你说不是了。」他懒得再解释,把问题丢给黎青,「医师,交给你了,请让他明白我们的『关系』。」

语毕,他摆出不管事的态度,专心开车。

车子逐渐驶离市区,黎青从路线判断他应该是要上交流道、亲自将樊修送回家。

「呃、你好,我是黎青,黎明的黎、青色的青,之前我们曾经在病房里碰面过。」只是那时接触不多,黎青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印象。

接过开导的任务後,他先简单自我介绍。「你刚下课?」他见樊修一身制服装扮,於是如此推测──制服上绣有某间颇负盛名的明星高中名字。

「嗯哼。」少年撇撇嘴,一副「看也知道吧」的模样。

黎青有种碰软钉子的感觉。

这年纪的小孩真不好应付。他忍不住回忆数年前的自己、是否也历经同样的叛逆期。

「我跟你哥是刚才在餐厅凑巧遇到的,那间餐厅在我工作医院附近。」由自己解释有点奇怪,不过他仍然顺着蔺小直的意思、替他澄清两人的关系:「你可能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关系。事实上,这还只是我和你哥私底下第二次碰面而已,且都在偶然的情况下。」

黎青发现樊修即使表现得不在意,却有认真聆听他的说明。

「因为……」他停顿片刻,思索着该如何表达,最後决定据实以对:「你们的母亲──选择道别的方式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还记得你们。」否则医院的病患与家属来来去去、他们实习医师的生活又异常忙碌,若非太特殊的个案,实在很难留下记忆。

听完他简短的叙述,樊修沉默了好半晌,黎青从後照镜窥看他一眼,无法得知其想法。

「所以……」静默了一段路程,他才再开口、抛出问题:「如果妈妈没有坚持要去海边、用那个方式离开,你就不会记得她了吗?」樊修抬起头直视着後照镜反映出来的黎青的脸庞,问道。

一瞬间、视线对上的同时,黎青不禁一愣。

原先专心开车的蔺小直也忍不住转过头瞄他一眼。

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才不会伤到这名看似叛逆、但心思异常缜密的少年。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黎青不由得一叹,「老实说,我不确定会不会遗忘。」他依然选择诚实描述心中的感受:「那种方式是个加成,我不否认就是因为那样,让人更容易去记住。而如果没有那段过程,今天的自己是否记得,我不敢保证。」

「或许你会觉得是藉口,不过……我们还蛮忙碌的,每个人每天负责多名病患,别说已经往生或出院的人记不住,有时候乱起来、把现有手边A患者的抽血数据误记成B病患的,也常有耳闻,老是挨学长姐的骂呢。」他微微苦笑。

「如果可以,我也想记得每一名患者或家属,但实在有难度。打个比方来讲,就如同──学校里、先不论别的年级,即使是同年级的同学,你应该也不可能全部记住吧?不过却会知道一些风云人物,不管是好或坏的印象。」他坦言,随後真诚地致歉:「不好意思,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希望自己的大脑皱摺可以多一点。」

後面那句是医疗式的幽默,黎青脱口而出後才意识到对方不见得可以理解。

没想到蔺小直闻言噗哧一笑,连樊修也一改稍早前充满距离和隔阂的冷淡,递过来一记好奇的眼神。

「我以为医师不会有这类的困扰,」隔了一段时间再度碰面,蔺小直应该已经熟悉台湾的驾驶方向,掌控车子行进的姿态看来迎刃有余,「医生们不是都很聪明吗?」显然他足以分神凝听他们的对话。

「医生不一定聪明啊,只是比较会念书罢了。」黎青不觉得两者间该划上等号。

「而且,最近我的大脑好像被打了除皱针。」他皱起眉,颇认真地陈述。

蔺小直随即听懂他的言下之意,樊修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跟上了进度。

似乎真的很烦恼。後座的樊修悄悄望着因为被哥哥毫不留情放声大笑而露出微微懊恼神情的黎青,突然油生一股同情。

其实最初他以为车子上的人是蔺小直的旧情人杨架音,从他所站之处无法仅凭隐约不清的人影判断出对象。

他和杨架音有数面之缘,对彼此的观感没有很好。杨架音觉得他是叛逆期的小鬼头,懒得搭理与应付;樊修则不喜欢他任性的个性、又老爱以蔺小直的情人自居,然後仗着自己年长几岁,便常倚老卖老似的开口训人。

再怎麽样都是弟弟比较亲吧!虽然他跟蔺小直身上只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樊修拒绝承认自己有恋兄情结,他只是单纯看杨架音那副洋洋得意、老爱霸占住蔺小直的模样不顺眼。

倘若车子上的人是他,樊修绝对不会靠近一步。

即使蔺小直一再强调他跟杨架音早就分手了,他依然半信半疑。

既然不是旧爱,那一定是新欢吧?樊修才没兴趣当电灯泡。

他丢出一记卫生眼,完全没有屈服於年龄的劣势──他和蔺小直的关系,与其说是兄弟,倒比较像有着年龄差距的损友。

直到他向樊修保证对方的身分,并端出「他可以让你谘询升学方面的问题」作为诱饵,他才不甘不愿地上车。

条件是记得要为稍早前在餐厅不小心撞到人家、却仓皇离去的无礼行径道歉。

没印象的事,却要为此道歉。樊修刚开始还忍不住嘀咕,然而蔺小直轻轻一瞥,就成功让他闭嘴了。

某些时候,平常没兄长架子的他会凝聚一定程度的威严。樊修必须承认这时的蔺小直比平常嘻皮笑脸的他来得可怕。

「所以说,妈妈是『风云人物』吗?」虽然黎青的说法很保守,讲坦白点、颇像医生在解释病情时,总喜欢用模棱两可的保证,习惯不把话讲死──不过樊修听懂了他的说明。

重点是:他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比喻。

他慢慢地想起来究竟何时遇过黎青了。

病房里的他总戴着绿色的口罩出现,所以樊修记不起来他的样貌,不过他记得对方每次总是清楚并详细解释的那个声音。

就像刚刚一样。

黎青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算浑厚却含磁性,当他慢条斯理地说话时,语调听起来很舒服、没有压迫感,樊修若有疑惑之际总喜欢找他询问,他不像别的医生常匆匆回应、讲些艰涩的医疗用词,让人听了一知半解,黎青会用一些通俗的譬喻,试着让他们了解医学知识上颇为抽象的东西。

黎青似乎尚未从「大脑皱摺缺乏」的挫败中恢复,不过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地回答他:「用学校来比喻的话,我想的确是会让人留下印象的风云人物。」

闻言,樊修忍不住笑了,脸上流露出符合他年纪的些许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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