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我忽然想起,自从他接管公司之後,我就不常看见他了,一直到今年他才会在周末的时候回家。
我已经忘记,距离上次和他一起过耶诞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做好的蛋糕会分别送达各自负责的家庭,不只是我,其他人也获得了许多平常不可能得到的情感或经验。」
我专注聆听,没再多想。
「薰,」他柔声喊我的名字,低沉的嗓音何其悦耳,「我一直都想带你看看。」
「你想让我看看那户人家,是吗?」
他笑而不语。
几分钟後我们抵达一栋占地广阔的高楼,他牵着我走了进去。建筑物的外观像个普通的办公大楼,大厅中央有个接待的柜台,每个人的衣着看起来就跟在办公的上班族没什麽不同。
柜台内的人望见我和他,迅速地走了过来,行了一个礼,「您辛苦了,韩总。」
「进度如何?」
「是,比预定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目前九楼的蛋糕正分批送上直升机,约莫半小时後出发,八点之前会全数送达指定地点。」
「嗯。」说罢他拉着我走向电梯。
他伸手按了电梯纽,楼层自十一开始慢慢下滑。我四处流转了目光,实在很难想像这栋建筑物里烘培室的规模,以及一大片身着白袍的志工忙着涂抹奶油的情景,我边想边将视线放回开启的电梯门,接着踏入。
电梯门阖上的同时,我出声问,「这栋大楼是为此特地建造的吗?」
「毕竟我们都是商人,想严格控管每一个蛋糕的品质与卫生,当然得以我们最为熟悉的方式才能够把犯错率降到最低。刚刚进来看到像接待柜台的其实是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联络各个烘焙室的负责人而特别设置的。三楼到十楼是各个烘焙室,每个烘焙室都有三个负责人,以避免临时有事导致无人指挥的状况,而我是十楼其中的一个负责人,另外两个今年出国所以不会出席。」他耸耸肩,「十一楼到十四楼是进行再次检查、内外层包装、分批的地方。要在一天之内完成上万个蛋糕,并各自送达负责的地区,这样的垂直分工是必须的。」
「这是你提出来的?」
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了,「确切的发起人我已经不记得了,毕竟当初筹备计画到真正完工就花了我们整整两年。这里是我负责的区域。」
他领着我到处参观,途中还试吃了几个成品,各个都精致而不张扬,甜而不腻的口感简直媲美法国的顶级甜点。最後他待我来到一个透明的玻璃高台,我趴在玻璃上俯瞰脚下的风景,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都在各自的岗位做着各自被分派的工作,为求卫生,他们的脸被口罩和帽子包到只剩下一双眼睛,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受得到他们的喜悦,不时边做边聊天,眼睛笑得都眯成一线了。
有一个人忽地向上一看,接着是两个、三个……全部的人都朝着我这边挥手。
「他们都好亲切啊。」我也朝他们挥手,这边挥挥,那边挥挥,挥到手都酸了。
「薰,」听见他的声音,我回过身,看见他侧着身站在门口,朝我伸出修长的手,「走吧,我们去送蛋糕。」
我走过去握住他温暖的大手,跟着他进电梯,「蛋糕不是还在做麽?」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他跨出长腿,牵着我走向直升机。
「那是他们开趴用的。」
「开趴?在这里?」我愕然,任由他替我系上安全带。
「嗯。」他点头,「好像是从去年开始的。」
夕阳已经西下,夜幕降临,我望着直升机外的风景,却只见一盏又一盏鹅黄的路灯,在如此幽暗的黑夜下将乡村小路照出一条笔直的道路。直升机陆陆续续抵达目的地,我跟着他以及一些工作人员将蛋糕分送到指定地点,就这样进行了约莫快一百次同样的动作,最终,我们来到最後一个地方。
几架直升机降落在休耕的田里,我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还更宽广,冷风吹来都带着萧萧声。他站到我身旁,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覆着我的手。
「走吧。」他迈开长腿,往没光的地方走去。
「去哪里啊?」我愕然,回头望了好几眼灯火通明的那端,「你不是要让我看那户人家吗?」
「本来是,但後来想想还是不要的好。」我盯着前方,只能看见不断隐没又不断浮出的他的背影。「我可不想有人来当电灯泡。」
谁?谁会来当电灯泡?
我不寒而栗,下意识扯紧握着他的手,尽可能地走在他身後,像这样摸黑穿梭在田野间,深怕一个不注意我就会拉着他一起跌入田里。
「别怕呀,薰,」冷风在空气中的摩擦声忽然闯进他的轻笑,太过突兀,「我舍得让你摔吗?」
「不、不是,这麽黑……你怎麽还看的到路?」
「前面有路灯啊,别太靠近边边就好,这里路很大条。」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是那个路灯要右转……」
「好、好像?」
进入一片漆黑後眼睛终於开始适应,原本模糊的他的脸此刻却太过清晰,「因为我只去过一次。」
我一脸惊悚地望着他,「你说什麽?」
「那里很冷,」他非但没有回答还笑的好灿烂,「有乖乖穿发热衣吗?」
***
如果没穿我怕他会把身上的布料全部脱下然後套上我的身体。
眼睛虽然适应但四周的空旷却助长了夜晚的黑,加上我的脑袋一直构想着他脱衣服的那个画面,只能愣愣地跟着他走。他的大掌紧紧包覆我的手,刺骨的冷风吹打在脸上却无法冷却我不断攀升的体温。
我想发热衣确实传递了不少热度於我,但让那些温度更加沸腾的一直都是他的气味和他温柔的触碰。
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忽略自体内深处油然而生的贪,却在一个抬眸之後望见更加幽深的黑,以及彼端那隐微的光点。
我忽然觉得身旁变得明亮,回过头才赫然发现不知何时我们已来到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原本一片漆黑的田地道路此刻却太过清晰。
我再度望向眼前的山洞。
冰冷的风从另一端萧萧吹来,夹杂着泥土与尘的气味,而在这两种味道尽头所延伸的是一种特殊而淡薄的咸。
我愣了一下,随即诧异地望向他。
他扬起一抹相当深的笑容,然後说,「走吧。」
我静静地跟着他走,望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我想和我同样身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之下的他也是如此。
於是我又想起了王晓涵。
她确确实实反映了我心底深处最幽深的黑暗。从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知道她的爱情带着无比庞大的慾望,甚或可能摧毁身旁事物的危险。
但,至少被包裹在核心部分的情感是,爱。
我想我对他的贪婪并不逊色於她,更甚至还远远超过她,但慾望的起点始终是那份最为模糊的情感。我想过,即便安分待在他身边的此刻也还是这麽想,也许慾望的核心不是亲情也并非爱情,或许那只是身为人类最为丑陋的本性,是占有。
仅仅只是占有。
我远远就看见洒落在洞穴尽头那隐隐的月光,细腻的微光粒子飘扬在那隐微的光里。我听见熟悉而细碎的声响,一种特殊的咸透过空气传到我的鼻息。
我深吸一口气,和他终於走出山洞,抬起眸子我望向眼前的一望无际。
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