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酥克睡得很差。
连续五次他半夜里爬起来忍着冲动进到房里查看小法的状况，就是担心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是什麽怯懦的人，可一旦是与小法有关的事，他便下不了决定去行动。
早上了，虽然精神状况极差，一想到还睡在自己房里的小法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倦怠。踌躇在房门外的酥克来回踱步，开或不开门这两个选择令他天人交战。只要让他知道她没事、让他知道她好多了，这样就够了。他只想看她一眼确认状况，只要一眼。
就算被误会也无所谓，我只要知道她没事。
酥克停下脚步，站在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後他豁出去的下压门把。
床上的小法也睡得不太安稳，睡梦中蹙起的眉头显现了她的不舒服。酥克小声靠近，一看见平时开朗的小法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他便好心疼。他为她盖好棉被，同时伸出右手背轻触小法的额头，所幸果然如陈婷所说，烧已经退了。
酥克不敢坐在床上，担心会惊扰小法，因此只是俯身注视着小法，眼里带着无限深情。他以手背轻轻往下带动，食指指节顺着小法红润的脸颊往下滑。他收回手，怪罪自己没能保护她。如果他早点接到小法的电话，是不是小法就不用忍受这一切？
如果爱一个人却尽不到保护她的责任，有什麽资格说是爱？
小法的剧烈咳嗽让酥克从自责中清醒过来。
「小法……还难受吗？」他急切询问。
「方块酥……」小法透过朦胧的视线认出床边的酥克，於是喊着。「我想喝水……」
「好，等我。」他迅速离开房间，很快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又马上回来。
小法坐起身棉被滑落之际，酥克赶紧上前为她将棉被往上一拉越过肩头。起初小法还搞不清楚状况，直到她感觉背部一凉，往下一瞄地视线马上让她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她红了脸颊，将原本要接过水杯的手收回，改为紧拉住棉被往自己身後一缩。
「放心，我什麽都没有看到。」酥克急忙解释。「昨晚你衣服全湿了，我也不方便帮你更衣，所以请了亨利的老婆来帮忙。」像是要证明自己一点意图也没，酥克还往後跨了一大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嗯……」即使有了这番解释，小法还是感到十分难为。
她现在身上除了小衣小裤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丝不挂，又和酥克两人单独待在「他」的房里，就算真的没有什麽还是很难堪啊。
酥克知道她还是不自在，於是将水放置一旁桌上就赶紧背过身往房门口走去。「有没有想吃的？我出去买给你。」
「没……」其实小法真的没什麽想吃的，但她还是希望能让酥克暂时离开一会。「三明治。」
「好，还有吗？」
「没有了。」小法说，害臊地把棉被拉高至眼睛下方。
酥克清清喉咙，就算已经背过身，他还是可以很清楚感受到小法的羞赧。「我马上回来。」
拿了外套的酥克很快离开家门，除了给自己和小法一点时间缓和气氛之外，他还是希望能够赶快回来照顾她的病况。
在房间里的小法确定听到外头大门关上的声音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撑着沉重地脑袋，裹着棉被下了床在房里四处环绕着，想要找到自己的衣服。酥克的房间一无所获，而她又不能拖着棉被在酥克家里四处走动，酥克这麽爱乾净，如果把他的棉被弄脏了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小法的视线最後停留在酥克的衣橱上，MACIO移门衣柜耸立在墙边，似乎是她最後一个救命物了。她移动身子到了衣橱前，衣橱的门紧闭，小法不确定是否应该就这麽打开门，毕竟这不是她的家、不是她的房间，而眼前的衣橱更不是自己在使用的。衣橱是一个极为隐私的东西，随便打开窥视真的不是一件好的作为，如果她的衣橱被人随便打开了她肯定也不会开心；但眼下她真的没得选择，她没有衣服可以换上，又总不能一直裹着条棉被到处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酥克的衣橱上了。
等方块酥回来我再向他解释，他一定会谅解我的处境的。小法心想，随即下定决心便将门往一侧滑开。
这绝对是小法有生以来见过最井然有序的衣橱。
衣橱里的衣服占衬衫居多，再来是西装外套，全都按照颜色深浅排放清楚。西装裤挂置在衣橱格层里一根根专属的铁架上，各式领带则挂在另一边。小法打开衣橱下半的手拉式抽屉，由上往下左边第一格是数支排放整齐的名牌手表；第二格是运动外套；第三格是运动短T和运动裤。
小法踌躇了一下，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短袖T-Shirt和自己比对。
T-Shirt下摆差不多在小法的臀部下方三公分，她套上之後，又拿了件运动裤也换上。还不用她站到镜子前，她就知道这样的服装她根本没办法穿。运动裤的裤头对她来说太松了，就算已经努力把绳子拉紧还是会一直垮下来，如果选择不穿裤子运动服的长度却又不够遮住她的大腿根部。
小法叹气，只好再把衣服和裤子脱下摺好放回抽屉里。
她看着衣橱噘着嘴，还是毫无办法，才准备拉回衣橱的门乖乖回到床上去，突然她灵机一动，知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至少不这麽「赤裸裸」。
小法伸手拿下挂在衣杆上的白色衬衫站到镜子前量了一下长度，发现衬衫的长度竟然到了及膝的位子，如果穿上这件衬衫对她来说就会像套件小洋装。只要能够在酥克回到家前找到她的制服换上，他就不会知道了。虽然小法不确定自己能否无视自己的良心去瞒着酥克这件事。
套上衬衫的小法离开酥克的房间到了客厅，放眼望去却都没看见自己制服的踪迹，於是她决定到屋子後面的开放式阳台找找。但那里也是一无所获，况且酥克家没有洗衣机，他的衣服都是外面专门送洗的，她实在想不透自己的衣服究竟会被放到哪去。
小法回到客厅，泄气的坐到了沙发上。
「看来还是要等方块酥回来了。」她喃喃自语，站起身准备回到酥克房里把自己包裹地好好的，毕竟只套了件衬衫四处走真的不太好看，感觉很随便。
不过才移动了第一步，熟悉的手机铃声就传入小法耳中，她一回过头就看见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萤幕闪亮。
她拿起手机，画面显示的来电者令她努力想平复的心又掀起了波涛汹涌。赵恩欺瞒了她不知道多久了，至少有快一个礼拜他都没有主动联络小法，原先以为是在为他的爷爷担忧才会造成他们的疏远，小法因此从来没有怪罪，可昨晚她亲眼目睹了他的背叛，现在他却主动打电话找她，会为了什麽事？
她感觉气愤，感觉心痛，而无论心情有多糟糕，她知道她迟早得和他说清楚，此刻她只想知道赵恩这通电话的来意。
小法滑过接通键。
「喂？」赵恩的声音自另一头传来，声音爽朗且愉悦。小法开始不记得最後一次听到赵恩如此开心的声音是何时了。「小法，明天我去你家，我们先去吃个早餐再一起去学校。」他殷勤邀约。
小法哽咽、沉默不语。
「喂？有听到吗？」
赵恩的声音听起来是这麽无忧、这麽温柔，小法不敢相信她会被这样的赵恩所欺骗。
「你爷爷……还好吗？」小法开口时，一滴泪珠滑落，她在心里暗自祈祷赵恩别再说谎了，至少勇於向她坦白他所犯的错，只要这样就好了，她会原谅他，她一定会。
「他……还没出院，还在……」赵恩的语调不再平顺了，他的冷静倏地消失无踪，只留下口吃的藉口从嘴中流泄。「……还在观察。」
「嗯。」
「那你有听到我一开始说的话吗？明天早上我去－－」
「对不起，明天早上我爸要送我去学校。」小法撒了谎，却是头一次不为此自责。她的口气冷漠，只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软弱。怕得不是让赵恩知道，而是她已经受够那样的自己。她不给赵恩发话的机会，很快地道了别便挂上电话。
挂上的电话像是关闭了小法对自己的戒备堤防，泪水簌簌落下，浸湿了酥克的衬衫，而小法全然不自知。
小法知道，或许就像酥克曾经在车上跟她讲的一样，有时候选择蒙骗不会让自己比较好过。她知道这段感情已经不是她选不选择原谅的问题，而是赵恩还值不值得她爱。
当然不值得，他欺骗了她，但不争的事实是，她没办法说放就放。她爱他，就算不值得，挚爱又怎麽能从一夕之间变为不爱。她爱赵恩，好爱好爱，或许是初恋的推使，但她就是无法承受失去赵恩的痛苦。刚才在电话上，有多少话是小法想问赵恩的，她却只能将话一句句给吞回肚子里。
酥克从外头打开大门进家门口时，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小法还没听到玄关的动静，而当酥克提着一只精致纸袋出现时，小法才惊慌地赶紧擦去泪水站起身。她太耽溺於悲伤中，都忘记自己身上还穿着酥克的衬衫，现在不向酥克解释不行了。
「对不起……我找不到制服，所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酥克迅速放下手中的纸袋就马上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为小法披上。
「天气这麽冷，怎麽不在床上待着？」他往後从纸袋里把三明治拿出来放到桌上，才把整个袋子交给小法。「昨天你的制服亨利的老婆送回他们家去洗了，我刚刚顺道去拿回来了，到我房里去换吧。」
小法顺从地点着头，才往酥克的房间移动。
酥克确定自己听见了关门声才终於松了一口气，他希望自己刚才的窘态没被小法看见。他能有什麽反应？一回家就看见自己所爱的人身上只着了一件衬衫，底下却一无所有，就算他始终没对小法做出任何不礼貌的举动，他的思想可没这麽好控制。
但即使如此，酥克不会粗心到没注意到小法双颊上未乾的泪水，她又哭了，为了什麽，为了谁？酥克不是笨蛋，他多少心里有数小法落泪的原因和赵恩脱离不了干系。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他会恨自己，恨自己不在一开始就把小法拥入怀中，竟然把她让给了乳臭未乾的小子。实质的东西赵恩给不起，但他对小法的爱，酥克相信肯定也没有他的一半还要多。
房间的门再次打开，这回小法已经换回了制服，手上则抱着酥克的衬衫和外套，一脸歉疚。
「对不起，翻了你的衣橱，还没经过你的同意……」小法致歉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酥克笑着将她拉至沙发坐下。
「小法，你不是别人，对你我永远不会生气。」酥克笑说，伸手将桌上的三明治放进小法手中。「快吃吧，我多买了几个，怕你饿。」随後他站起身，拿起衬衫和外套就往房间走去。
「为什麽？」
酥克转过身，面带困惑。「怎麽了？」
「为什麽不会对我生气？」小法一直都很纳闷这一点，酥克对待除了她的班级的学生明明就是这麽严厉，为什麽对他们班的同学就会一直忍让，因为她吗？为什麽她在酥克心中不是别人？「为什麽我不管做什麽你都不会生气？」
酥克看着她，沉默不语。他怎麽能说因为爱她所以不在乎她做了什麽事。对酥克而言，小法永远在第一位，因为开了衣橱或穿了他的衬衫就要他对她动怒吗？换成是别人他是肯定不会那麽客气的，但只要是小法，哪怕要他交出房子的钥匙他也不会有一丝犹疑。
或许他还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酥克回答，再进房间前他又开口。「刚才已经拜托陈婷打电话给你父母了，告知他们你在哪里。撒了点谎，但至少让他们放心了。」
一提到父母小法睁大了眼，「天啊，太感谢你了方块酥！我还真不知道要怎麽跟我妈解释我一夜未归的原因。」她松了好大一口气。「我欠你一个大大大人情，该怎麽偿还你就尽管说吧。」小法说，满足地咬下一口三明治。
「人情吗？那好，晚上陪我去吃饭。」酥克笑说，随即神情严肃。「不过等我从房里出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麽事。」
一听到此话，小法的神情变得惆怅。酥克看了好不忍心，但却无法要自己无视她伤心的原因，只能要她忍着痛去把事情经过娓娓道出。
酥克进到房里，决定给小法时间调适她的情绪。他将衬衫和外套收纳回衣橱里，很快地又回到客厅，坐到了小法身边。
「好一点了吗？可以告诉我事情经过吗？」酥克温柔问道，耐心等待。
小法有所踌躇，那被握在她手中的三明治都快成了一团，终於她开口：「赵恩他……」要从嘴里说出这个事实，令小法又开始哽咽。「他劈腿了……」
酥克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麽，他不是觉得赵恩是一个正人君子竟会做出这种事才如此气愤，而是那个混帐竟然敢得到了他所深爱的女人後却用这种烂手段让她悲痛。酥克满腔怒火，握紧的拳头恨不得一拳发泄在赵恩身上。
酥克拿出手机，很快地拨了通电话。
「我要知道我任教的学校一个叫做赵恩的学生家里的住址。」酥克对着电话那一头说，小法惊恐地睁大眼，随即把酥克的手机抢走。
「不行！你想做什麽？」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任他伤害你吗？小法，这种事情我办不到，把手机给我。」
小法已经顾不了这麽多了，她擅自挂断酥克的电话，把手机往背後一藏，坚决不让酥克拿到手机。就算酥克因此生气她也不在乎，她不能害他做出後悔的事。「你要因为什麽理由去找赵恩？而且如果你找到了，你要动手打他吗？方块酥，你是老师，如果你做这种事，天晓得会背上怎样的刑责？」
「小法，把手机给我，要负上什麽责任我都无所谓，我没办法就这麽看他伤害你！」
「你不需要这麽做，根本没必要，我会再找时间跟赵恩讲清楚。」小法哀求。酥克听耳不闻，伸手就要抢过手机，小法慌了。「你到底为什麽要这样做？」
酥克抡起拳头，气愤地往桌上一槌，巨大的声音吓坏了小法，眼泪瞬间汇聚於眼眶。
该死！为什麽要这样做？因为我爱你！到底要怎麽样你才能看见！
酥克看着自己瞬间瘀青的指节，抬起头看到小法带着恐惧的眼神望着自己，此刻他才突然清醒过来。他懊悔地挠着头发，有些崩溃。「小法，对不起……我……」
「你真的吓到我了……」泪水滴滴落下，小法眼中的恐惧令酥克心寒，他从来不曾见她如此看待自己。
「我不是对你生气，别哭……」他上前抱住小法，满是怜惜和不舍。「对不起……」
酥克的怀抱彷佛有一种魔力，总会让小法卸下心防把所有伤心都哭出来，她嚎啕大哭，不顾自己在酥克面前是否没了形象，她只要一想到昨晚那件发生得措手不及的事就好伤心好伤心。原来无论怎麽预防，自己都有可能沦为被劈腿的对象。可是赵恩是那麽好，她怎麽样都不能接受自己真的被赵恩所背叛。
怀中的泪人儿让酥克很是自责，他心疼地拥着小法，一刻也不愿放开。他再也受不了自己只能默默为她疗伤，不管是不是趁人之危，他决定要现在就把他的秘密说出来。他非说不可。
「小法，我爱……」
「方块酥，怎麽办……我真的很爱他……」小法哭着说，没有查觉酥克的肌肉突地僵硬起来。
酥克心凉了。是啊，就算他现在向小法告白那又如何？就算被赵恩那种混帐背叛了，小法的心还是在他身上。他有什麽自信能让小法接受他？
酥克没说话，双手却越来越无力。
怀中拥着的是自己所深爱的女人，却得不到她的心，酥克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麽比这更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