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漫中需要演绎的那段剧情反复放了几遍，林檩还是不得要领。桑叶盯着她捶胸顿足了半天恨不得把剧本和碟片搓直了戳进她脑壳里，最后也不得不放弃，闷闷不乐地叮嘱她回去把原作从头到尾看一遍。
今天的排练不欢而散。
霍豆临时被叫去参加一个生物实验。林檩一个人无事可做，在学校里转悠了一会儿顺便解决了午餐，之后又去旁观了一场经济座谈会。
走出会堂大门，她踩着树影斑驳的鹅卵石小径行走，心中思索着今天的Cosplay排练。她的角色是一个悲情的巫女，生前与一个妖怪发生禁忌之恋，死后以幽灵的状态重新来到人世，却发现她曾经的恋人已经有了新的爱人。独属这个角色的委婉与悲哀是比较难以把握的，林檩没有类似的经历，要诠释出来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林檩闭上眼，仔细体味巫女细腻的感情变化，学着巫女在森林中奔跑。步调逐渐轻盈，脚尖轻巧地落在每一块鹅卵石的最突起。夜风吹动枝桠沙沙地响，鹅卵石小径轻软得没了形状，她跑着，缠了一身清凉，仿佛下一秒就会踩着风翩翩起舞。
她有个习惯，不论做什么事都会不由自主地认真。
曾经有人告诉她这样一句话：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能丧失水准。这句话一直被她当成座右铭，甚至在初中到高中的作文写作中频频引用。
只是有点记不清是谁告诉她的了。
接近宿舍楼时，她掀起低垂的眼皮，路灯的光侵入视线里将一切染得模糊不清，不过立在光中的两道剪影却格外清晰地投在了视网膜上。她愣住了。
是一男一女。高大的年轻男人低头望着面前的姑娘，手掌托起她的后脑，修长的五指深入发缕。姑娘白皙的手指贴着男人的胸膛上抚，像藤蔓似的攀上他的肩膀开出美好的花朵。然后，一个偏头一个闭眼，缓缓接近。路灯光沉没于他们身后有如白昼初现，一道光调皮地挤进面孔间的缝隙，将下一秒就交抵缠绵的双唇染得近似虚化。
林檩才发现这两人她都认识。
暧昧传言和亲眼所见毕竟不同，就像单箭头和双箭头之间有着质的差异。林檩一时有些拿不出平常看戏的心情，夜风吹过，巫女孤独立在悬崖边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咔嚓”。
她转头，看见桑叶举着手机站在一旁，镜头对准路灯下的两人。
林檩瞥了他一眼：“偷拍？”
桑叶冷静地回答：“新闻取材。”
桑叶除过动漫社团之外还加入了新闻社团。
林檩提醒他：“违法的。”
“违法？我拍夜景，不小心把远景拍进去了而已，”桑叶换了个角度快门按个不停，嘴边咧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嘲笑般瞄了林檩一眼，“说起来你伤心透了吧，喜欢的人和室友什么的，啧啧，生活真是从来不缺狗血素材……”
林檩抢过他的手机，手指飞快点着屏幕上的删除键，语调一丝起伏也没有：“桑叶，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
“这位姐姐你可别装了，”桑叶扑上来抢手机，嗤笑着说，“我可还记得你小学时写的作文呢，老师让写最崇拜的人，结果你写了什么？《我最敬爱的哥哥》，啧啧啧真是……”
接着他按着胸口，以极其做作的语调深情地叙述，扭起的眉毛配上陶醉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副言情女二爱而不得的痛苦纠结模样，成功地让林檩的胃酸翻滚了好几下。
“谁都会有黑历史，”林檩按手机的动作一刻不停，啪嗒啪嗒的声音急促杂乱，“你初中不还写过一篇《我加入神秘组织拯救世界的光荣事迹》吗……”
桑叶的做作的表情登时僵住，面色变幻多次后整张脸绿成了生苹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恼羞成怒：“那林檩你抢什么抢？”
“哎呀，”林檩面无表情地举起另一只手，“手机储存卡不知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他们这样打闹终于引起了不远处两人的注意，先是柔和的女声传来：“你们在干什么……嗯？林檩？”
林檩转过头，先看到的是年轻男人的脸。说真的，他从以前起就是这样，五官轮廓太深，脸部线条难以松弛，再透彻的眼眸沉在那样深邃的眼窝里捞都捞不出来，走出路灯光一点点蹚入黑暗的模样唯有深沉内敛才能形容。爷爷就曾调侃他以后可以参演电影，专门客串那种不近人情的精英型反派，谁知道他现在反而当了个人民好教师。
后面的维莱塔探了探头，有点惊讶：“林檩，你拿着手机干什么？”
林檩迅速把手机扔回给桑叶，冷静地撇清关系：“手机不是我的，他在偷拍，被我发现删掉了。”
桑叶偷偷瞪了她一眼，然后抓着手机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其实只是在拍夜景。”
“没事。”霍尔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缓解自身过分的严苛和冰冷感，他大多时间都保持着弧度不大的微笑，脸部线条并未因此而柔化，却酿出一种奇异的亲和力。
林檩如往常一般问好：“老师，晚上好。”
林檩在霍尔的嘴唇上发现了一点不同于血色的红。这红有点像早上维莱塔新涂的口红色，林檩对化妆品不太了解，会记住这颜色纯粹是因为它太特殊了，新嫩饱满得春天刚爆芽的桃花都比不上。她甚至还记得维莱塔涂口红时轻哼的那首歌。
现在这种红色染在霍尔线条分明的嘴唇上。
“小檩，”霍尔笑了一下，取下眼镜，肃冷感在低头抬头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拍了拍林檩的肩膀，宽厚温和得像个真正的兄长，“我一直都说面对我你不用那么拘谨。”
林檩点了点头：“好的。”
霍尔：“我先走了。”
维莱塔愉快地挥了挥手：“再见喽！”
脚步声消失后，林檩才突然想起来。
――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能丧失水准。
这句话是霍尔告诉她的。
回到宿舍，维莱塔一进门就便解衣服边往卫浴里冲。林檩将她扔得乱七八糟的衣物简单收拾了放回她床上，坐在桌边打开了电脑。社交软件上霍豆的头像是灰色的，桑叶的头像也是灰色的，她揉了揉额头准备关掉界面时，却发现群聊被几张图片刷了屏。
是维莱塔和霍尔的。高糊，角度诡异，却又要命的暧昧，无论是模糊的路灯光，深入发丝的手掌还是隐约摩擦的衣料，那种质感几乎要化成实体从像素格里淌出来。
林檩确定桑叶手机里的东西已经被她删干净了，但架不住宿舍区人多眼杂，她稍微感叹了一下可怕的信息传递速度，合上电脑拿了本书翻看。
书翻过去三页，维莱塔就从浴室里出来了，裹着浴巾敷着面膜，拍脸时水珠甩到了林檩额角。
林檩随口问了她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有瞒着你们的意思……嗯，就刚刚一个小时前开始的，”维莱塔挤在林檩身边坐下，“之前都是试探来试探去的暧昧期。”
她支起下巴，自顾自说下去：“林檩，我以前不是就说了吗，你哥哥跟你太像了嗯……”
“是吗？”
“嗯嗯是的。就是怎么说呢……”维莱塔剥了块糖扔进嘴里咬得咯吱咯吱，有点苦恼地拧起眉，“不论干什么都像是做实验，或是解一道题，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楚明了，轮到哪一步都不带一点含糊的……”
不留余地，有条不紊地堵塞住对方每条后路，让对方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蹒跚踉跄。这种能力是林檩一直都想拥有的。
“亲的时候我真有点紧张虽然不是第一次，”维莱塔抓起林檩的手往自己左胸上按，“你摸摸是不是心跳还很明显……”
“……”林檩的手在那一块浴巾包裹的柔软里半尴不尬地陷着，她沉思许久才回答，“嗯……比较饱满，心跳很难感受到。”
维莱塔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去。林檩将书翻过新的一页做下标记后合上，重新打开电脑，点开桑叶发给她的视频，里面存着动漫原作和她要Cos的那个巫女的单人剪辑。
戴上耳机，轻缓的背景音灌入这片由软塞围成的阒静，巫女出场后，音乐转入一种略带艰涩的沉郁，乐海中泛起的波折与浮渣漫上耳膜。林檩伴着音乐，在剪辑视频中了解到这位动漫人物的前世今生，刚刚萌芽便遭扼折的爱情，进退维谷中的张弩相向，最终的死亡与戏剧化的重生，这是一个悲剧色彩浓重的角色，她是整个故事的起因，是一条若隐若现浮于故事地基下的暗线，唯独不是主角与最后的赢家。
“唔，这照片上是我吧？”维莱塔的声音闯进来。
林檩瞄了一眼，是那些偷拍来的照片。
“拍得这么糊……”维莱塔抱怨，“我得亲自发一张高清的。”
她把键盘敲得啪嗒响，不久林檩就看到一张另一张图被传了上来。明显的自拍角度，维莱塔那张脸在自然光和普通镜头下依旧美得像藏隐在晨雾里的杜鹃，后面的霍尔只有一张低头看文件的侧影，却因恰好处在了黄金分割点上让人觉得他才是主角。“跟这种男人谈恋爱真的开心吗”的念头在脑子里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又被打消。
她又没亲身体验过。
林檩戴上耳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视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