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东张西望,同学没什麽搭理她,因为她本来有时候就是会神经兮兮的,再说,要成为一个艺术家的基本元素,就是要有敏感细腻脆弱的心灵。
在宿舍座位上长吁短叹半小时後,碧平决定要去崇育家。可不是为了食物或电影或软软的床这些世俗的东西,只是害怕他把昨天的恐吓付之实现而已。碧平努力地说服自己,以保持自尊。收拾简单衣物後,便准备上路了。幸运的跑上刚好停靠的公车,扣除了等车的时间,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那栋混凝土房子的门外。深吸一口气,碧平把钥匙插进门锁,向右一转,嘎啦,门真的开了。屋内没开灯,一室的阴暗,仅有丝毫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内透出。第一次进到房子时崇育不在家,碧平豪不顾忌的东张西望,打开了每一扇门和每一盏灯,像小型啮齿类动物一样在屋内蹿来蹿去。没有什麽特别的,除了家具上布置了为数不少样式简单却做工细致的饰品,有花瓶、盆景、摆饰、拼布、刺绣、羊毛毡,应有尽有,前几次来都没有发现呢,啧啧,真可谓低调奢华。碧平坐在沙发上抱着绣花烫金抱枕,端详桌上的热水瓶的布面保护套,在内心吐槽:真是的,连热水瓶都要穿衣服。
她又发现了一间在楼梯下的隐密房间,门的颜色和墙壁颜色是一样的,把手也是同色系,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真是令人兴奋,里面会是什麽呢?是保险柜般金刚不坏的金属房间吗?里面放满了高科技的武器和工具,像是伪装成香菸盒的小型炸弹,或是有夜视和照相功能的隐形眼镜。还是有一整个房间的未知生物标本,以及一整柜泡在福马林里的不明屍块,再加上一个手术台?
还有可能放满了刑求工具,有各种的刀子和扳手?碧平又联想到,会不会是放了皮鞭、手套、蜡烛等东西的SM主题情趣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隐隐的看到一台缝纫机,和各种各种数也数不清的东西。碧平好奇心未减,觉得这很有可能有什麽故事或隐情,这间房间太有fu了。碧平伸手进去摸索着开了灯,在日光灯下,房间的神秘感顿时大减,眼见有一架织布机在角落,哇呜~碧平吹了声口哨。小小的房间塞满了各种东西,有各种样式尺寸的棒针,玲琅满目的线,针线盒,钮扣。她看的眼花撩乱,很想上前一探究竟,却怕弄乱了,会被崇裕发现她偷跑进来看过。
这间楼梯下密室带给她的惊奇不下於她的想像,她满足的走到二楼,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那间令她魂牵梦萦的电影厅,他们终於又相见了。
冬天昼短夜长,才六点多天就完全暗下,崇育骑着机车,看着竹林後的房子_____他的家,灯光是亮的。笑意染上他的嘴角,他的宠物在家里等着他,这样才算是一个家嘛。
崇育转开门把,看来要提醒一下那家伙要锁门。玄关有一只袜子,再走两步又有另一只。摇摇头,他笑意不减,又拾起挂在沙发上的外套。晚餐要煮什麽好呢?隐隐地听到音响拨放的背景音乐和人物对白,她真的很喜欢看电影,真是押对了。
叩叩。
听到敲门声,碧平目不转睛的盯着萤幕,提高音量说了声:「请进。」
崇育踱步进来,坐到她旁边,「晚餐快好了,看完就快点下来。」
「嗯,好。」她依然直视前方萤幕。
突然,银幕上两个男性脚色突然开始脱衣服…,还互相脱…,然後滚到床上…。
…他怎麽还坐在旁边?嗯嗯啊啊的声音充斥整个空间,碧平僵直身体面向银幕。刚才是因为舍不得抽离画面所以不转头,现在是因为不敢看身旁的人。身旁的人沉默着,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一片黑暗之中,碧平也无法透过眼角余光看出他脸上的表情。
「那个,你不用去煮饭嘛?」
「只差米饭还没好。」
「喔…但你从一半看看不懂吧?」
「还好,而且还蛮好看的。」
蛮好看的?看着两具身体缠扭,碧平想:你到底想表达什麽?
像是要回答她的话,崇育说:「灯光、运镜、道具和演员演技都挺不错。」
「如果喜欢不是更该从头看?」
「我也觉得。这是哪部电影?」
「这是电视剧,你直接看这麽後面的集数,可能会害自己破梗。」
「好吧,那我先下去。这集还有多久?」
「不到十分钟。」
「看完就下来吃饭喔。」
「好。」
崇育离开了,嗯嗯啊啊的镜头也结束了。
晚餐是三菜一汤,有番茄炒蛋、烫空心菜、四季豆和萝卜排骨汤。番茄炒蛋带有一点甜味,让碧平想起遥远南方家乡的味道,她很久没回家了。她五味杂成的一直吃。崇育从第一顿饭就已经精准的把手伸到她进她的喉咙,狠狠地抓住她的胃了。而且掐得很紧,使她彻底沦陷。现在,他还像是在看猎物在吃诱饵一样,对着她微笑。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食物是无辜的,吃饭和他强迫她来这里是两码子事,所以碧平低头继续吃吃吃。
看她吃饭真是一种享受,她会像仓鼠吃饭一样鼓着腮帮子,吃着碗里的还看向桌上其他菜,一脸享受的样子。上次吃牛排的时候,他甚至看见她偷偷舔盘子,让他忍不住再切了一块肉给她。结果她吃完後,还是舔了盘子。崇育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一直喂她。
「你还没告诉我刚才看的电视剧是什麽?我把进度追一追,然後我们就可以一起看了。」
碧平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其实她真的喷出了一点。千万不要,这部剧实在是挺「有血有肉」的,和别人一起看真的是各种的尴尬。「有血有肉」顾名思义就是血腥裸露,今天看到的男男床戏不是偶然,每一集或多或少都有这些画面。是说在宿舍的时候她都不敢在室友面前看,总是趁大家都回家或是大家都还没有起床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细细品味。
「这部剧有很多季,要看很久。」碧平说。
「没关系,只要有兴趣一下就可以看完了」
「而且这部还没完结,应该还有两三季,等它拍完我大学都毕业了。如果现在看的话,会等的很苦。」
一下子说这部剧很长看不完,一下子又说这部剧看完了要等很久。看出她的矛盾,崇育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麽不想和我一起看?」
这人说话总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哪。碧平沉吟一声,皱眉说:「你不觉得一起看会很『监介』吗?」
「『监介』是什麽?」
「就是尴尬。」
「了解。」他刻意一手握拳槌打另一手的掌心,「不会尴尬阿。」
「但我会尴尬啊。」
「等我们相处久了,你就不会尴尬了。」
这个念头令碧平毛骨悚然。「我又不会住下来。」
「不试试看怎麽知道呢?等你住了一周,你就会知道住在这里有多好」
不管多舒服我也不可能真的住下来,碧平在心中嘀咕。想到他早先的恐吓,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一定要住满一个礼拜吗?」
崇育维持一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和缓地说:「一定要,否则等我抓到你,我会把你锁在这里的房间。」「你是认真的吗?」她无法把这段恐吓和他现在人畜无害的样子连在一起。
「认真的,别想劝我,或讨价还价。你知道失踪人口有多少吗?数字大到你无法想像,让一个人消失没有那麽难。」
碧平把本来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低头看着空盘子不语。事情一再重演,她却像跌进泥淖里手足无措,越挣扎反而陷的越深。
崇育走向她那一侧的桌子,在她面前蹲下,温柔的抬起她的下巴和他对视,「别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对你怎麽样。」
「好欧。」情况愈来愈诡异了,到底该如何解套。看着他精致的唇动着,他的声音对她有一种着魔般的说服力,好像把她的底气都吸光了。「可是如果一周後我决定不跟你住,你真的会放过我吗?」语气近乎哀求。
崇育的脸似乎抽搐了一下,很快地又回复了。碧平没有错过他细致的表情变化,心脏跟着停了一拍。
「当然。」他几乎不动唇齿的说,在她眼里像是咬牙切齿。
「当然会还是当然不会?」
「当然会。」
「当然会放我走还是当然会把我留下来。」
「当然会放你走。」
「我们来打勾勾。」
他伸出手,她的小指勾上他的,两只母指相印了一下。
「一定不能反悔。」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他,他回以同样颜色。「绝对不会反悔。你可要安分一点,每天都要在我回家之前过来。」
「你本来不是说如果不吃晚餐的话,打电话就好了。」
「有什麽事不能回来做?你刚考完期中考应该挺清闲的吧。」他强势驳回了她的抗议。
他连她才刚考完期中考都知道?她不满地鼓起脸颊,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向中间一挤。
「噗。」气被挤出嘴唇,伴着口沫喷到崇育脸上。他好像不在意,转了一个新的话题,「对了,那我们要怎麽称呼对方?」
碧平这时才想起,她从来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叫什麽名字吗?」
「何崇育,但是我不会写。」她只在脸书看过一眼他的名字而已。
「如何的何,崇高的崇,教育的育。」
跟他其它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比起来,这段自我介绍还真是普通。
「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同学如何?」
「好,我要叫你张同学还是林同学。」
没想到哪他竟然欣然接受了。「都可以。」碧平回答,半开玩笑的说,「还以为你会要我叫你主人。」
崇育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把手覆上她的唇,用拇指腹轻柔摩娑,「不要再说我不爱听的话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疼你,你这几天乖乖的,我就不会对你\'怎麽样。」语气淡淡的,碧平搞不懂他到底是在拜托还是命令。如果他的手指不是这麽紧压着她的唇,似乎她一张口手指就会跌进她嘴里,碧平可能会反呛他:你才要给我一个机会逃走吧?碧平也可能什麽都不会说,因为身为一个绑架者的他,虽然一直处於支配地位,此时却留露出无助哀怜的眼神,像是要抓住浮木的呛水的人,不安的抚着她的脸。似乎恳求:你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待在我身边,求你。
碧平在接下来的四天真的都主动去崇育家,碧平在精神方面有一些懊恼,想说自己怎麽那麽听话?为什麽那麽买他的帐?不就是软硬兼施一下吗?不过她也承认住在崇育家的日子实在滋润,他每天都会煮好吃的饭,又有大萤幕电影可以看,以及亲爱的弹簧床垫,她一定要问问那是什麽牌子的床垫。崇育不太会碰触她,也不会一直黏着她,要进去她所在的房间前一定会敲门。偶尔她会和他闲聊两句,她发现他还蛮健谈的蛮正常的。每天十一点时他都会到她房间劝她早点睡,但不会勉强。这种亲切但又自由的相处让碧平过得很舒服,而且崇育的种种行动总是给她各种惊喜。
像是有天,刚睡醒的碧平半靠着墙壁,温吞吞的滑向客厅,和蜗牛唯一的差别只是没在墙上留下黏液罢了。她看到崇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似乎是在逢什麽东西在一个圆圆的东西上。天啊!他该不会在刺绣?碧平屁颠颠的跑到他面前,蹲下,想要一探究竟。
「好厉害,真的是刺绣耶。……所以你昨天问我喜欢什麽植物,就是要做这个?是要给我的吗?」
崇育没被她兴致高昂的询问感染,照样气定神闲地回答:「是阿。」
碧平冒出一句:「我完全无法猜想你这个人的内心思考运作。」崇育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话有些疑惑,微微张大眼睛,俯视着抬头的她。他迟疑的把手覆上她的头,「你不喜欢吗?」
碧平抬起头:「怎麽会?我很喜欢。绣得超好的。」
崇育松了一口气,放在她头上的手摩娑着她的头发。她在内心抗议他过度亲密的举动,但旋即又发现,是自己的双手先放在人家的膝头上的,因而不作声。
「绣的差不多了,我要去用缝纫机。早餐吃粥,在厨房的陶锅里,你先舀来吃。」
哪有煮饭的人不吃,客人自己去盛饭的道理?况且他还是要去做给自己的东西。加上碧平自己想知道他会做什麽,又想看看那间楼梯下的神秘缝纫房间。「我要看你做。」不等他回答,她迳自跟上前。
「好是好,不过里面很挤而且有点乱,请多担待。」
崇育坐进缝纫机前的椅子,「糟糕,这里只有这张椅子,你稍等,我再去帮你拿一张。」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如果我站累了也可以坐地板。」这间房间已经窄得再容纳不进一物了,而站着她则方便一览无遗的巡视整个房间,碧平毫不掩饰地东张西望。崇育微蹙眉,专注於手上的缝纫工作,缝纫机的答答声似是碧平再也按耐不住的好奇心的催化剂,她忍不住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就算他在帮鳄鱼拔牙,他也不会拒绝跟她说话的机会。
「这里的工具都是你的吗?」
「是。」
「好厉害,所以你全都会做。」
「对。」
他的一字功回覆让碧平担心,他其实没有心思付她,所以安静了一下。而後她又忍不住问:「这房间里有什麽工具材料?」
「呃…最外侧上面是羊毛线上面那排是粗的,下面那排是细的,棒针都在更下面的抽屉里。然後依序往内有其他针织用的毛线,织袜子的线、蕾丝、织毯子的线、织毯子的线、织布的线,你应该有看到那个织布机在那边,然後旁边的柜子里有针线盒,一箱羊毛毡材料和工具。布都在塞在柜子的最上面,由外到内是棉、麻、混和尼龙、不织布、皮件。」崇育说的一气合成,丝毫不带犹豫停顿,并且持续专注於手头上的工作。
「哇呜~」碧平说,用敬畏的眼光重新逡巡一遍,顺便找可以坐下来的地方。这间房间实在太满了,她只好坐在他的脚边。尽量不要再问问题好了,或许他刚才连珠炮的回答也是希望她别再发问,打扰他做事。崇育拍拍她的头,头也不回地继续作手上的工作。「不要摸我的头。」碧平头锤他的小腿。
崇育侧头,又拍拍她的头,「乖。」
碧平觉得他的姿态就像无奈安抚小狗的充满包容力的主人。「我咬你喔!」
「咬啊。」
碧平还真的想咬下去:不行,认真就输了,还有这样很恶心,怎麽可能真的咬。她又头锤了他一下。
崇育觉得愉快,再次拍拍她。「做好了。」崇育把一条细绳穿进,拉紧,布像吃了酸梅的嘴一样皱起来,一个束口袋就这样完成了。碧平不自觉地又把他的膝盖当作支点,撑起身端详袋子。袋子底部缝成圆形,似乎不容易做,整个袋子比例和谐,缝线精致俐落,上面绣着栀子花树。碧平真诚赞叹:「做得好棒。」
「这样你就可以拎便当上学了。」
「蛤?」
「我会做便当给你带去学校。」
「只是我通常会和同学去吃。」
「你就把你的便当带进去餐厅,和他们一起吃啊。」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崇育说:「我已经做好今天的了。」
说完便走出房间。碧平抱头,揣度他是否不开心了。不过崇育又走回房间,原来他只是去拿冰在冰箱的饭盒。
饭盒被他打开,是蛋包饭配肉饼和青菜。
「为什麽番茄酱要挤成爱心的形状。」碧平咕哝。
「不为什麽,你要带吗?」
要怎麽拒绝啊?你都做好了。碧平抬头对上居高临下站着的他,不管看几次他的脸,那恶寒的表情都令她有些害怕而顾忌,由下往上看又更恐怖了。
「要要,我会感恩的吃完它。」她伸手向上,接下他「赏赐」的便当。
「你今天是早八的课,吃完饭我载你去。」
「嗯」她把便当塞进刚做好的餐袋。
崇育在学校侧门对面的小巷把碧平放下,她打死也不让他在大门和她并行。
「今天下课後也要回来。」这句话在旁人耳里听起来一定很奇怪,碧平斜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说话的时候,崇育的手摀在她脸上,所以碧平没办法转头。与其说他的手在捧着或摸她的脸,不如说是「握」。从左边鼻侧到下颚,都覆着他的手,他的脸靠的好近,她几乎要以为他要亲上来了,不过他只是问:「怎麽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她,像是想抓住她脑袋中那一丝逃跑念头拧断。
「我今天大概五点出头就会到家。」崇育很满意她称他家为「家」,松开握着她脸的手。
松开她的脸,他扬手骑走了。碧平倚着墙,轻吐一口气。
此时正在泡澡的碧平也吐出一口气,一口长长重重的气。今天是第七个晚上,绝对算是满一周了吧。
其实昨天就想和崇育说自己决定不要继续住下来了,可是她有很强烈的预感,觉得他一定会逼她再住一天。而且碧平还是不信任他,让他知道她不想住下去,他可能会反悔,真的把她关起来。虽然她很喜欢住在他家,但是他们俩个非亲非故又是年轻男女,於情於理都不应该住在一起。如果被别人发现,她会被进猪笼的啊。
不知道什麽时候可以再泡澡,在宿舍是不可能泡的,老家也没有浴缸,只有等下一次去游泳池的SPA了。等一下要怎麽跟他说呢?还是等到明天早上在说?还是等一下就说好了,不要再拖了,不要再贪恋这里舒服的环境和他温柔的照顾,不要担心把决定告诉他之後,他可能会生气。做好决定後,碧平又泡了很久的澡,为了放松心情还哼着歌。浴室门外的崇育憋着尿,有一点担心碧平会不会在浴室昏倒,幸好後来听到门後传来哼歌声。一等碧平开门,崇育顾不得解释,反身冲进厕所。
一出厕所门崇育便问碧平:「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不然她为什麽要堵在门外。
碧平用浴巾擦头发,豁出去似的大声嗯了一下。
「我帮你吹头发,你边说。」
「好。」最後一天就由他吧。
崇育撩起她的湿发,「你的头发该去修了。」
「我都绑马尾,看不出来。」
「只绑马尾干嘛留那麽长。」
「我想去捐头发,捐出去的头发至少要有三十公分。」
「为什麽想要捐?」
「哪有什麽为什麽,就是想帮助人。我不敢捐血,又没时间做义工。留头发蛮简单的,只是每天吹头发的时间慢慢加长而已。你有做公益吗?」
「……我明天就去捐血。」
「呵呵。」是念出来的,不是笑出来的,她在嘲讽崇育。等一下,被他岔开话题,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啊对,我会搬回宿舍住。」为了要委婉坚定的拒绝他,经过漫长的泡澡时间後碧平推敲出这句话。「要」这个字太不委婉,否决;「想」这个字太不坚定,否决。最终决定用「会」这个完美的字,字形还左右对称呢。
「好。」
碧平忍不住回头,吹风机的热气直扑她脸上。「真的?」
「哪有什麽真不真的,本来说好的就是这样,你觉得我会不守信?」
看他挑眉,碧平没底气的解释:「没没,就是确认一下……」
「所以你觉得如果你没确认,我就不会让你走?」
「啊~不是啦,你不要这样说嘛。」碧平一时慌乱,没想太多往後一仰,倒向崇育怀里。她用半湿的头发蹭着他,还发出意味不明的细微吼声。
她这麽有意思,他当然舍不得放走。崇育用空出的手臂圈起她,这时碧平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挣扎的想坐起来。「抱歉,我头发弄湿你衣服了吧。」
「没关系。」他把快坐起来的她又搂进怀里。
「不要,我要坐起来。这样很奇怪。」他厚实的胸口靠起来就像坐在有靠垫的椅子里。
「不会啊。」
「我觉得会就算是会,我住在你家里也很奇怪。」
「我相信你住的很舒服。」
「真的很舒服,现在这样靠着你也很舒服,但就是很奇怪。」
「你才奇怪,舒服就住下来啊,反正也没别人知道。」
「你既然怕别人知道,就是知道这样不适当。」
崇育叹了一口长气,「我知道你不想再住下去,你收拾一下,我明天载你回学校。」
应该算是成功了,「嗯好,谢谢。」碧平努力不去想对崇育的亏欠感。
「这个是我自己画的迷宫。我一开始先用铅笔和蓝色色铅笔画出分别出口和入口的两个系统,各自画了很多很多的分岔路线,最後各挑了铅笔和色铅笔的几条路线,把他们两条两条连在一起,描上黑线後,就大功告成了。我讲的不太好,你听的懂吗?」
「嗯。」
「这张是用绢印印的,我只印了五张,上面有写1/5,代表它是我五张里面印的第一张。你知道绢印是怎麽印的吗?」崇育没有回应,碧平继续说下去:「首先把感光乳剂均匀的刮在绢版上,拿去机器里烘乾,再把画在透明片上的黑色稿子和绢版叠起来,拿到另一台机器感光六十到八十秒。感光後要赶快把绢版拿去冲水,不然整块板子都会感光。水会把感光的部分洗掉,洗好後再烘乾。」碧平怯生生的再看向崇育,他看起来心不在焉,一双鹰眼却瞄准她。他到底在想什麽?碧平不知如何反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明「然後就是DoReMeSo,把烘乾的绢版和绢印用的工具固定在印的机器上,放上黄素描纸,按下按钮,让机器吸住纸。把绢印用的水性油墨抹到绢版上,先覆墨,再把板子放下,印。就酱。」
「为什麽是水性的还要叫油墨。」崇育问。
太好了,他终於说话了。「我也不知道,连颜料罐子上都是这麽写的,连颜料都承认自己是水性的油墨了,我想我也不用去计较。」放松後的碧平开始胡言乱语。
「那就这样啦,不好意思强迫你住在我家,谢谢你这周的陪伴,我真的很开心。有空再来玩,要好好吃饭,早点上床睡觉。」
「我住的也很开心,你真的很努力的招呼我,这样白吃白喝的还蛮不好意思的。这张迷宫是送你的,上面有我的签名,等我功成名就,会值很多钱的。」她把手上的纸卷递给他,他把它放在鞋柜上。
「谢谢。」崇育打开门,让她先走出去,希望这不会是她最後一次踏过他家门槛。
爬上摩托车,碧平主动抱着崇育的腰,两个人都为刚才的对话乱感动一把。
昨晚,在碧平睡着後,崇育蹑手蹑脚地打开她的房门,他打开灯,用手机拍了她的睡颜。毫无防备的她看起来如此的娇憨,崇育回忆这些日子来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的生活在遇到她之前是麻木的,她的出现为他的生命添加了盐分,人如何能在尝到了咸味的美好後又顿失调味,果然还是把她强留下来比较好。趁她睡着时先把她绑起来好了,但一定没办法成功安抚她,如果她又吓哭了怎麽办?在他去上班的时候她会不会无聊?学校和家里绝对很快就会发现她人间蒸发,她的家人朋友会很担心……不绑架她的话,要不趁现在扒光她,拍一些裸照,恐吓她继续住下来。此时,碧平在睡梦中翻了身,崇育吓了一跳,如果她醒来看到他在旁边就完了。看着她的後脑勺,呼,有惊无险,她这一翻也倾覆了他的胡思乱想。真是的,他刚才到底在想什麽啊,无论他用什麽方式把她强留下来,都会对她造成极大的伤害。可是,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他的生命吗?
是的,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他的生命,在学校侧门口,碧平抱着她的行李,「那麽就这样罗。」
趁现在没人,可以把她强行抓回去,崇育还在想。「蛤?」听到她说话,他赶紧把自己拉回现实。
「我说,就这样,我要进去了。」
「同学,有空再来玩。」
「好喔,大哥。」
崇育目送她的背影,可恶。在骑车过来和去公司的路上崇育都强压着回折的想法,来时想把碧平再回房子关起来,去时想回她学校绑架她。
在办公室座位上,边喝咖啡边检查日程,崇育渐渐冷静下来了。既然答应她只要住满一个礼拜就不会再打扰她,那就不该去打扰她。可是她答应有空要再来玩,这几天相处下来,感觉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她应该也不会排斥再来他家。那在约约看她,希望不会又被她打发掉。
「唉~」崇育叹气。
「你没事吧?」坐在隔壁的俊杰心不在焉地问。
「我不知道,我去和公司的心理谘商师聊聊好了。」说罢,崇育便站了起来。
「等等…..啥?」俊杰刚才只是礼貌性的问问罢了,并没有发现崇育真的心情不美丽。奇怪,他最近不是都挺平和安详愉快,简直看破红尘超凡入圣了,怎麽突然就说要去找谘商师?俊杰不可置信地看着崇育正要打开办公室门离开的背影。
「真是稀客,什麽风把你吹来了?」直觉告诉心理谘商师,案情并不单纯,不过他还是表现出一派轻松的样子,太过严肃会让来谘商的人心生警惕,进而防备,不愿意我找到之前跟你提过的猫,养了一个礼拜,今天早上牠又跑走了。」
谘商师挑眉。原本以为他这样一脸冷漠的人会像洋葱一样,需要一层一层拨开才能看他真实的内在,没想到他竟然一屁股坐下,直接把问题抖出来。谘商师反应不过,快速回忆了一下他们上次见面的情景,他小心翼翼的问:「猫是怎麽跑走的?」
崇育想了一下:「我出门的时候把门打开,牠就从空隙中逃掉了。」
「『逃』?你该不会是抓了猫之後把牠关起来吧?」
崇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不是说过不能强迫猫留下来。」
「我觉得牠在我家过的挺舒适的,饭也吃得香。」他反驳。
「或许牠就是一只崇尚自由的野猫,动物也是有意识的。对了,你怎麽那麽确定牠不会再回来?」
「我之前就感觉牠想走,我相信牠不会主动回来。」
「那就是啦。你也知道自己在强迫牠,牠走了反而对牠比较好。」
「我很後悔让牠跑掉。我真的很想养牠一辈子。」
「为什麽呢?你跟那只猫相处又没多久,牠有什麽特别之处吗?」
「……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我想你可能有一些偏执的问题,你害怕改变吗?日常生活的规律被打断是否会让你感到焦虑?」
谘商师相信一定另有隐情,专注的奋笔疾书。
崇育不耐烦地说::「没有,牠就是我唯一的问题。我要怎麽把牠弄回来。」
「我的职责是调适你的心理,不是帮你想办法在现实中残害小猫咪。」谘商师头也不抬得继续写。
「我会对牠很好的,我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失去牠,意识到牠可能不会再回来後,我的心就像空出了一个大洞。你唯一能帮我的就是告诉我要怎麽让牠回来。」
谘商师有些惊讶地抬头,这位冷面帅哥怎麽会突然说出这麽肉麻的话,看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拜托别在这里哭,他一个大男人可不想安慰另一个大男人。急於安抚崇育,谘商师说:「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真的那麽需要那只猫,那把牠抓回家里也是可以的,或许猫也会有斯德哥尔摩情节,进而对你产生依恋也说不定。」
「真的?我可以强势一点吗?」崇育瞬间刷亮的眼睛让谘商师有点害怕。
「不要伤害到牠,也不要一直把牠关在笼子里喔。」
崇育站起来准备离开,「谢谢。」
「心情不好或没事都可以再来。」谘商师不太有把握地说。真是,这个人来去向阵风似的。
加班加到九点多才离开公司,崇育心情有些不快。他没有什麽重要的事得去做,也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他只是非常非常讨厌增加额外的时间工作,这样一天的平衡都被破坏了。他总是把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不是为了升职,主要目的单纯是为了不要加班而以。不过主管为此常分配给他较多的工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主管放下一堆公文到他桌上时常对他说的劝勉之词。
最近公司接到一笔大单,整个公司上下的职员都忙,他也久违的加了班。同部门的同事大多明天周六还要来上班,而他今天飙了一百二十分的力啃完了半人高的公文,头也不回的离开公司了。他还趁主管离开座位倒茶时溜走,免得主管要他周末来支援。出了大楼大门,终於安全了,他想,开始计画他剩下的半个晚上。骑车二十分钟,洗澡二十分钟,这样就只剩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做自己的事。要做什麽事情才能让时间获得最佳效益呢?对了,来看那本读到一半的惊悚小说吧,差不多要开始读到精采的地方了,读个一个半小时的小说,便能读到许多内容,让人满足。
因为想东想西,崇育不自觉的绕路骑到碧平学校附近,自碧平住回学校,这大半个月来,崇育三天两头的会在下班後骑来探探,希望有幸能瞧见她。在和谘商师谈过以後,他理性的又想了想,知道人和猫终究不同,若他向谘商师提的是人而不是猫,谘商师绝计是不会认同他把她留住。这些日子,崇育强忍住在社群网站发讯息约她,却克制不住想念,再三的跑到她会出没的地方。可能是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太短,他从来没见到碧平。既然都骑到这里了,那就再去看看吧。虽然碧平应该不会这麽晚还在外面溜搭。崇育边想,边骑到大学後门的栅栏旁,他看到操场旁有个小小的身形边走边跳。操场另一边是一座大灯,供夜里运动的人光亮,此时那人走在小路上,方向逆於跑道上或跑或走的人,灯光在每个人脚下都拖曳出一条长影子,那人一一跳过迎面而来的影子,无一漏掉,手上的塑胶袋大幅度的摇晃。会做这麽有趣事情的,该不会是碧平吧?夜里光线昏暗,那人又被对崇育,崇育看不清,眼看那人越走越远,崇育乾脆直截翻过栅栏,直直小跑向她。「是张同学吗。」崇育问,那人没回头。崇育拍她肩膀,她吓的弹了一下,回头,见是崇育,直接叫道:「你干嘛?」
果然是她!
崇育说:「我刚才叫你你没回我。」
碧平回答:「吼,才不会有人叫我张同学。」说罢,觉得要把头抬高看他好累,遂退後一步。
崇育以为碧平想逃跑,说:「别误会,我只是刚好路过。」
碧平狐疑的斜眼看向旁边,怎麽会在校园里面刚好路过?
崇育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转移话题:「你出来买东西吗?」低头一看,她提的超商塑胶袋里装的是四罐啤酒。崇育蹙眉:「那麽晚一个人跑去满买啤酒?」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碧平觉得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像老妈子一样絮叨,为一些无所谓知识叨念她。
「人在满二十岁之前都不该喝。你要回宿舍吧,我帮你提。」
「不用,这不重。」
「嗯。」他还是跟着她走。「你最近过的怎麽样。」
「还好,就是那样。觉得很忙但又没做什麽事。你呢?」因为崇育有遵守诺言,没再来烦她,所以她放下戒心,任他跟。
「我才刚下班。」
「辛苦了,这就是真实世界吗?」碧平从口袋掏出钥匙和宿舍大门的感应卡,「宿舍到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崇育仰头看了看,「你们宿舍怎麽这麽暗?」
「停电了。」
「什麽?」
「因为四天连假,这周大部分的人都会回家,所以学校趁这个机会要整修电路。公告本来说今天五点就会有电了,但到六点多都没电,舍监阿姨说八点才会有电。但到八点还是没电,我又去问,舍监阿姨说可能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电。虽然已经秋天了,天气还是超热。我就是怕没电风扇会热死睡不着,才买酒想灌睡自己。」碧平一股脑儿抱怨。
「既然知道会停电,你为什麽不回家。」
「室友都要回家,我想要留下来享受一人生活。如果知道会整晚没电,我当然会回家。」
「那你今晚不就要一个人睡在乌漆妈黑的房间?」
「别说了,我快哭啦!」碧平没有要哭,只是觉得悲惨得烦躁,不想再听别人戳她痛处。
崇育听了却很紧张担心:「你今晚来我家睡吧。」
碧平没想到他会这麽说,她可没忘记他之前对她的恐吓,也没忘记他的承诺。旋即又想,如果崇育想对她怎样,那他早可以就对她怎样了。他家真是舒服到极致....。碧平很没出息的点点头。「我上去拿一下包包。」
崇育一闪身跟着碧平进去宿舍,「太暗了,我陪你。」唯一的光线是碧平手机附设的小手电筒,碧平很庆幸有崇育陪,黑暗中的宿舍很可怕。
「这里好闷热,我本来以为你房间只是设计的像鸡舍而已,没想到跟鸡舍一样闷。」
自己住的地方被批的一文不值,碧平没有不开心,她自己也深以为是:「才不是,这里比鸡舍闷多了。」
「你怎麽会宁愿住这不住我家?」
碧平有点尴尬,有些後悔答应今晚去睡他家,「你也知道那样很不恰当。」
「不要告诉别人不就好了。」崇育说的很是自然坦荡。
「再说吧。」在一片黑暗中,碧平不敢再说话刺激他,摸到背包後,就赶紧拉他出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