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摔落杯盘,她小心翼翼用两手捧住拖盘,护住空杯子,好像不能当作没看到游律行而迳自离去,困难也必须面对,但有可能仅只基於对他这位客人的礼貌。
下一秒,她绝对就要像那深夜一样,摆脱掉无关束缚,即刻转身走掉。
「你好……」
游律行凝视正悄然望住自己的刘念琪。
她眼中仍然保有深深的软弱与不是好欺负的坚决。
她或许是这种人,又不全然是。
「需要我帮您收空杯子吗?」她问。
「不需要,我还没有喝完。」
「嗯……」刘念琪脸上立刻显现踌躇,两眼不具威胁性地瞄向他桌上的瓷杯,看回他的视线里依旧埋有静静的迷惑。
游律行迅速睇过杯底残余的几滴黑咖啡,不知何时已见底。他停了几秒,但没想让她收。他起身道:「晚点再好好收,我现在有话跟你说。」
没有顾及刘念琪的反应──就算她有,也顶多是无止尽的困惑──游律行拿起她尽全力捧住拖盘看起来令他担心受怕的那几个岌岌可危的空杯子,然後忽略身侧的惊疑低语,他自顾自熟门熟路,迈开步伐。
背後的她问:「你要去哪里?」
厨房里摆设不少,但特别整齐洁净。
「为什麽跑到厨房?」
游律行没想正面回答,搁下杯子,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犹疑不定的刘念琪,徐缓劝诫:「重不重要不单是看表相,不要被自己的以为蒙蔽,让担心的人操心,也绝对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什麽?」
有如答覆她,他立刻上前几步,右手轻拽过刘念琪没拿拖盘的那只左手,将她从门口拉进厨房,忙不迭自旁边架上抽出几张卫生纸,趁她刚站稳来不及阻拦的当下,往她晃落於身侧的几络湿发擦。
刘念琪怔愣几秒,微锁眉心,扬脸凝望他。那表情像是在说,她没那麽愚蠢,没那麽没用,她可以自己来,她不会淋一点雨就感冒。
但其实她想的那些,并不是他此刻想的,有更重要更无法忽视的事。
「你先放好拖盘。」
「嗯……没有地方可以放。」
「那拿着。」
他不大方,也没有帮她拿拖盘的意愿。
刘念琪舒展不开的眉心充满疑窦。譬如,怎麽可以赖皮,明明一手臂再远一点就有流理台可供搁置,但她左手被限制在他右手心里,手不够长,所以,为什麽要这样。这般,诸如此类猜测。
有时候,更彷佛各怀鬼胎。
荒谬与不可思议并存的沉静逐渐蔓延,半晌,刘念琪紧紧抱住拖盘,迟疑地说:「我不想。不想搬到你家,不想跟你住,不想被你照顾。」
这声调,满是无法衡量的强烈坚定,教游律行不惯使用的左手更加窒碍难行。是哪一回事,他不是装作没听到,是不想听到。
「游律行。」
「不想,那怎麽样。」他语气平淡,左手丢掉用过的湿卫生纸,力道莫名重,抽出乾爽卫生纸的速度也异常快。
得到不愿接受的答案,令他无可言说。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半工半读。不想麻烦你,也不想让天堂上的姊姊和担心我的人为我操心担忧。」
「想半工半读不是只有在咖啡店当店员,坐办公室也有单纯的文书工作。」
「滢欣在这里。」她停下来,补充说:「朋友也在这里工读,我知道,我还没能自若面对顾客也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需要一些时间磨练。」
「磨练没有不好,我也没有让你只为学业而活的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不要一直想着做那些事。」
「一直……做哪些事?」
「无论在哪个工作场所,都不属於工作范畴的事。」
刘念琪比往常都更用力而且更无能为力地看他,彷佛他说的是天方夜谭,被他先入为主的某个诡谲观点狠狠制约。
但谁说只有她,其实不能够理解的人是他,是游律行自己。
她扯了扯被他牵握的左手,就像那夜瞬间从他右手心抽掉一样,反抗且驳斥。
「你总说小孩子不应该做危险的事,要乖,要好好考试好好念书,不能过『不正常』的生活,但是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对每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都是这种想法吗?还是。」刘念琪一脸惶然,有股无法被肯定的难堪:「你只针对我吗?」
游律行将湿掉的卫生纸丢进垃圾筒,不闻不问,又抽几张新的。
但他刚要触上刘念琪因为不解而晃落身後的几络湿发时,她却陡然闪避,他的手落空了,这瞬间他感觉右手又要袭上一阵空凉,而她即将甩脱──几乎是马上,他不能克制自己迅速拉回她右手,牢牢五指交扣,指头顿时和她的纠缠一起。这一连串动作,竟然只是为了防止她擅自掉头远去。
防止?
还不如说是害怕,不能接受?
「可是,为什麽?」她问。
为什麽?
「你以为的我,是怎麽样的人?」她满副不能理解。
游律行紧紧扣拉她,凝望总是露出自责的刘念琪。
沉默许多。
他说:「在意别人是否对自己投以赞赏或妒忌目光,乐於享受那些不正常的交际关系,还有。」他停住,才道:「为了吸引目标异性,不择手段,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
厨房内的明亮灯光下,渐渐照不亮任何人。
刘念琪低着头,似乎陷入自我怀疑和极度迷茫。然後,终於微抬眼,彷佛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是她?
不是吗?
「为什麽你说的,好像不是我?」
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