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你对我们的感情，态度竟会如此坦荡。不只是在你的员工们面前，在和你相识了多年的朋友们面前亦然。
在一起之後，第一次和你那群朋友们碰面聚餐那天。
因为塞车，我们迟了半小时左右才抵达，你勾着我的手，我们一同步入那间热炒店。明明你的举动一如往常，我却觉得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好像在探究着什麽一样。不过入座以後我就发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你的朋友们在意的，只有你消失了将近半年之後，终於重新和大家联系了的这点。时间越晚气氛越热烈，你是今天的主角，却始终滴酒不沾；大家一直耸恿着，要你也喝一点吧，你仍不停推托。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麽，於是开口：「你喝啦，等等车我来开就好了。」
而你皱着眉，「你今天要住我家？不然我是要怎麽回家？」
我笑着伸出手，覆盖住你的手背，「都可以啦，你今天来我家住也可以啊。你喝没关系啦。」
「好啦。」
你这才笑了，起身拿起啤酒瓶和冰块，在自己的酒杯内倒了些。直到你坐了下来，回到原先的姿势时，我才发现，全场不知怎地变得静默，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你们怎麽了？」我有些尴尬地开口，小声询问。
坐在你对面的男生摀着心脏，故作震惊地应了句：「原来，我们念公主是妻管严啊……」
这一句话引爆了大家的笑点，全场爆笑出声。
「你他妈是在靠北哦！」你瞪了对方一眼，语气和嘴角却是上扬的。
而我只是傻楞着。
一会儿以後，我才从大家的对话中得知，原来在我们过来的路上，你趁我睡着时，在大夥的群组里丢了一句「我会迟到。还有，我今天有带我女朋友来」。大家先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见到跟你一起出现的人是我时，更是傻眼了，但没有人有勇气直接开口问你。原本看你态度那麽自然，大家都以为你是打错字或是开玩笑，直到刚刚看见我们的互动时，才发觉你是认真的。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我始终低着头，完全不好意思面对这群人的眼神。
不知道是被谁发现了，声音里满是调笑：「欸念，你家小跟班脸都红罗。」
「她就这样俗辣，也不是一两天了。」你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听到你的笑声，我气得抬起头揍了你一拳：「你为什麽又不先跟我说啦！都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的！」
大夥们见我这样，笑得更开心了。
又聊了一会儿後，许多人已经提早走了，场子静了许多。
坐在我对面的女生用感叹的语气说了句：「是说，真没想到念居然是弯的。」
「啥？弯三小？」你不解地回应，而我小声地帮她解释：「同性恋的意思啦。」
「喔。」你应了声，然後补了句：「我不是同性恋啊，我又不喜欢别的女生。」
「不喜欢别的女生？」阿晨忽然插嘴，挑了挑眉，「那忻忻咧？」她很故意地这麽问了句。
我想她应该是还记得，当年你曾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我和你之间只是朋友关系的话吧？
一直以来，在这群人之中，你和阿晨的关系都不算太好，还以为气氛会因此恶化，没想到你顿了顿，只是勾起嘴角，一副你问这什麽废话的语气回应：「只喜欢她啊，不然咧？」
「靠！超浪漫！」坐在我左侧的女生听到你的回答，大叫了声；似乎是醉了，她举起酒瓶看向我：「乾杯啦！超爽的你啦！」
我拿起装着沙士的杯子跟她乾杯之後，笑着回应：「什麽啊？」
「你喜欢念多久了？」她一口灌下酒瓶里剩余的液体，晃晃脑袋拍到桌子上，「高中就喜欢了吧？这都几年了？终於啊！」
听见这个问题，我张着嘴愣愣地应了句：「你、你怎麽知道？」
坐我对头的女生也跟着附和：「很明显吧？我看只有那群臭男生才不知道吧。」
「干！你们都知道喔？」她身旁的男孩子握住她的手臂激动地问：「怎麽知道的啦？你们女生看起来每个感情都很好啊？」
「你们男生就每个都白痴啊。」她故意学着那个男生的句子，大力推开他的手，「看眼神就知道了好不好？忻忻看念的眼神里都是爱啦！」
而我失笑：「真的有这麽明显哦……」
「是有一点？不过我本来觉得是我想太多了，因为你跟念看起来都超直的。」她笑了笑，「我也有发现念对你的态度一直都蛮怪的，但我想说你们可能是住在一起才会这麽要好吧？现在想一想，搞不好她也早就喜欢你罗？」这麽说完，她看向你，「你说呢？」
而你只是点了点头，静了一下，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後才补了一句：「那个啥，旁观者清？」
「……噗哈哈哈！」我笑出声，原来你一副苦恼的样子居然只是在想这个：「你最近为什麽老是要讲成语啦！」
「靠北哦？」你嘴上骂了声，脸上却依然是笑着的。
「恭喜啦。早该在一起了啦你们。」
那天散场时，坐我对面的女生，特地走来和我说了这麽一句。我回了声「谢谢」，然後看向在我身旁，被人群包围着的你，忍不住笑了。
从同事、到朋友，我们的关系都变得公开透明──最後，甚至是在爸妈面前，我们也一样坦白。
在你消失的那段期间，我的休假时间都空了出来，回去找爸妈的次数也变多了；心情一直都很低落，难过的模样自然是瞒不住他们，可我不愿意和他们透露你离开的事情，只是一直说着「我没事的」、「只是工作太累了」，久了他们也晓得，问不出什麽的，乾脆也就不问了。而在我和你在一起以後，我也丝毫没想过爸妈的问题，直到妈妈传讯息来问我「最近怎麽都不回家看看了」，我才想到，我们之间还存有这麽一个难题。苦恼了好几天，我还是决定问你，我应该怎麽样和她们坦白，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个事实。
原本只是希望你给我意见，没想到你却回我一句：「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我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你是认真的吗？」看着你变得紧绷的神情，我有些心疼：「你不用陪我没关系啦，我自己一个人也可──」
「不是。」你打断我，望着我的眼神真挚而严肃：「我不是要陪你。」
「那不然呢？」
你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後只说了句：「我觉得这是应该的。反正我那天跟你去就是了。」
虽然你没讲明，我也稍微能理解你的坚持，无奈地点点头笑了。
不知怎麽地，在某些观念上你总是出乎我意料地传统呢？
「我今天会回去看你们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那天早上，丢下这句话，我和你就驱车前往我们家了。我会紧张是很正常的，可你居然看起来比我还紧张几百倍，见你这副以前从没见过的、如此不自在的模样，虽然有点不应该，却又觉得你今天特别可爱，心情反而放松了许多。
在家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牵着你的手，进了公寓，搭上电梯直到家门口前。
「我开门罗？」我问了你一句。
你僵硬地点了点头，没回答我──想想你平常狂妄自信的样子，现在居然变这样──这种反差真是太可爱了。我心情好得很，笑着打开家门，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爸妈挥挥手；见我不只是一个人来，还有你跟着我，他们呆了几秒後，才对着我们俩笑了下。
你似乎想松开我们牵着的双手，而我只是握得更紧了些。
「走吧。」我小小声地对你说了句，带你坐到沙发上。
我的右侧坐着父母，你坐在我的左侧。我早就和爸妈出柜了，并不像你一样那麽紧张；尽管如此，此时此刻屋子里这般相对无言的气氛，还是感觉有些吓人。
还在想着，爸妈应该被我们牵手走进来的画面吓到了吧？是不是该安静几分钟给他们沉淀一下？你却忽然使力挣脱被我紧握着的手，站了起来。我还愣着，你便走到我父母的面前，和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你大大地鞠了个躬：「我和忻忻在一起了。」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你始终弯着腰，没有直起身子；而我彻底傻住，没料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寂静笼罩整个大厅，还以为爸妈会气得对我、对你破口大骂，就算没那麽严重，也会脸色铁青地质问些什麽，没想到妈妈忽然笑了：「哎唷，你怎麽这样，不是就在一起而已，怎麽搞得好像在提亲一样？」
听见妈妈这番话，爸爸也跟着笑出声，附和妈妈的话：「对啊，吓我一跳，我还想说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是说要把忻忻带去美国结婚之类的。」
听见爸妈开玩笑的语气，我才意识到你的作为有多夸张，看着你依然维持九十度直角的鞠躬姿势，我忍不住笑出声；以为你会气得抬起头瞪我，没想到你依然一动也不动。
见你这样，我才起身走到你身边，「好了啦你。」双手握住你的肩膀把你的身子扳直。
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你整个人剧烈颤抖着。把你拉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就算我笑容满面地看着你，你发抖的迹象也没有纾缓，神色万分紧绷。
见你这样，我无奈地笑着问你：「你干嘛啦？要紧张的是我才对吧？」
而你没有回应我，反倒是我妈又轻笑了声，然後开口询问：「你们吃过午餐了吗？会不会饿？」
我这才发现自己太在意你的情绪，完全忘记了自己回家的目的，我转过身看向妈妈：「出门的时候刚吃过早餐，现在不饿。」
「那我去切你爱吃的水果。」妈妈笑着说，嘴角上扬的弧度看起来很自然，不像是勉强自己後硬挤出来的，「嗯……念薇呢？你爱吃什麽水果？」
我回头看了看你，你的表情仍旧僵硬，小小声地回应：「我都可以……」
妈妈起身走向厨房，爸爸也忽然跟着起身，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房间休息一下，让你妈跟你说就好了。」
「……好。」我愣愣地看着爸爸走向房间。
大厅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谁也没开口，直到妈妈切完水果回来坐到我身旁，她才笑着打破沉默：「我跟你爸还以为发生什麽严重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样而已嘛。」
然後我才知道，原来，爸妈以为我离家出走後，一直都和你在交往，前阵子看起来那麽难过，是因为我们分手了。
听完妈妈的说法，我傻眼：「这也误会太深了吧？怎麽会想成这样的啦？」
妈妈这才跟我说，当初我终於肯回来找他们之後，她曾试探性地问了我一句「你和那个陈念薇还有联络吗」，那时的我听见这个问句，脸色看起来很尴尬，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有啊，我们现在，呃，还是好朋友──於是她就在心底断定，我肯定是不敢告诉他们我和你还在交往，才会表现得那麽不自在了。
天知道那是因为我和你也才刚重逢没多久好吗？怎麽会脑补成这样？我真的哭笑不得。
没把实情说出来，我只是挽住妈妈的手臂，语气撒娇地开口：「所以，妈咪，你跟爸爸……」我吞了吞口水，「不会反对吧？我跟念薇？」
「你想什麽呢，当然不会啊。」妈妈笑着，用另只手摸了摸我的头，「要反对的话，过年的时候怎麽还让你带她回来住呢？」
而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过年那段期间，全家都对你亲切的不像话，根本是早就把你当我的情人在对待的啊！我还愣着，妈妈忽然笑着将身子向前探，向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你柔声说：「怎麽紧张成这样？没事的啦。」
我偏过头看向你。你的神色已经比一开始还放松了些，再开口时，语气却仍旧十分严肃：「那个……阿姨，对不起。」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我不晓得你是为何道歉。
「……嗯？」妈妈显然也不懂。
「咳咳……」你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以後，才又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很久以前有一次，我对你讲话很难听，所以……」
妈妈思索了一会儿，终於想到什麽线索以後，这才轻轻笑了：「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没事啦。年轻不懂事嘛。」
「……你们在说什麽啊？」一头雾水，我左右看了看你们两个人，完全无法理解。
「没事没事。」妈妈拍了拍我的手，「总之，我跟你爸……都支持你们的，你们不用担心。」
我愣了愣，不敢相信地开口确认：「真的吗？那爸刚刚怎麽突然说要回房间？我还以为他是要生气了在忍耐……」
妈妈会支持我，我不是很意外，但没想到爸爸居然也支持，我还记得当年爸爸有多讨厌你……
见我这样，妈妈呵呵笑了声：「没有啦，你爸只是脸皮薄，要他讲这种话他讲不出来的。」
而我想了想，爸爸的性格确实有些别扭，这才终於相信，爸妈两个人都是支持我的。
那一天後来，你始终没说些什麽话，看起来一直都很紧张。尽管如此，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周没见到他们了，我还是决定多待几个小时；你没有催促我，只是静静陪着我，让我和爸妈闲聊了好一会儿，还一起吃顿晚餐後，我们才和爸妈道别。
一出家门，我便发现你的身子明显放松超级多。
仔细回想你在我家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真的从没想过，你也会有这麽一天啊，忍不住取笑你，「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念薇居然怕我爸爸妈妈怕成这样，太神奇了。」
以为你会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没想到你只是低下头，含糊地应了句：「笑屁哦。那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情很认真好不好。」
你低着头，我看不见你的反应；於是我停下脚步，紧握住你的手，阻止你继续前行，蹲低身子，我偏过头，想看清楚你的表情。
不晓得是因为街灯将橘黄色的光洒在你的脸庞上，还是你脸颊的温度真的上升了，你的双颊微微带着点红；抿着唇，你这副有些难为情的模样，让我看傻了。
「……你、你这是害羞？」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你这才终於做出我想像中的反应，瞪了我一眼，小小声地回了句：「你那麽什麽语气啊？我是不能害羞喔？」眼神气愤中带着些微羞涩。
「……太可爱了。」我受不了地紧紧抱住你，随即想到什麽，赶紧松开你，掏出手机打开程式对着你，「我要录下来，太可爱了！」
「靠北哦？」你这才笑出声，那千载难逢的表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吼──」我哀嚎着，「没录到啦！你再做一次刚刚的表情啦！」
「你白痴喔？」你笑着，又伸手使力弹了下我的额头。
「嘶！」我痛地叫了声，还是不放弃：「拜托你啦！再做一次刚刚那表情啦！」
「哈哈哈！麦闹啊啦，回家了啦！」
你大笑了起来，硬是拖着我往停车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