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樓春之宮闈秘談 — (十二)恃強凌弱

正文 玉樓春之宮闈秘談 — (十二)恃強凌弱

宴会过了许久,众人都发现不见皇帝,已经急成一锅粥,都没想到赵元朗尽了兴,就端正衣冠,自个儿悠悠自林中走出,显得怡然自得,逸兴遄发,更没避嫌,携着李从嘉一块儿出来。

众人议论纷纷道:

「陛下怎麽与违命侯走在一起?」

「那家伙何时攀上陛下的?」

「他们有何要事相商,非得避开众人耳目?」

有人猜道,李从嘉或许在得到赵匡胤的喜爱以後,将在朝廷掌权。

元朗回到有人迹处,众臣围上,纷纷道:「敢问陛下去哪里了?务必保重龙体呀!」

元朗笑眯眯的,心情特别好,道:「朕看今日天气甚好,诗兴发作,於是找李爱卿讨教讨教。」

赵元朗一说,官人们纷纷拥上,将李从嘉包围住。

有人道:「说到即物吟诗,李卿初到大宋,即大展文才。」

犹记李从嘉方受降之日,赵元朗高倨龙座,居高临下,望着面前这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李从嘉仅着一袭单薄的白色内衫,自江南被载回汴京,一路受尽风霜,面容苍白,裸露的手臂与小腿泛着冻伤的微红。

赵元朗说:「李卿平身。虽说大军讨伐之时,卿屡屡抗拒,今日既已为大宋囚俘,朕自要从宽待卿,以示我大宋囊括四海之心。」

李从嘉的头压得更低了,长发披在身上,遮住了他的面容。「谢陛下……谢陛下隆恩。」李从嘉这才爬起来。

赵元朗已经想了这天多久,他就是在等李从嘉总有一天成为他大宋的人,正因为李从嘉是一个才子,而不只是一介国君,得到他也才显得特别有价值,否则仅仅只是脸好看,又有什麽用呢?

赵元朗手撑着头,看着李从嘉,问道:「听说爱卿在江南好作诗填词,人称天下第一才子,可否随意吟一首,让朕一饱耳福?」

李从嘉愣了一下,脸色死白,吃吃道:「不敢,微臣才质浅陋,恐亵渎圣听。」李从嘉低下头来,刻意要避赵元朗的视线,但是赵元朗蛇一般的目光烙在他身上,十分炽热,躲也躲不过。

就在众人又想拱李从嘉即兴咏怀之时,光义道:「诸位就别再舞文弄墨了,今日本应纵兴游猎,很快就要夕阳西下,诸君还是趁早启程,方能大获。」

赵光义一插话,竟让李从嘉松了一口气。

赵光义直直走去,来到李从嘉的面前,忽然执起李从嘉的手,热情道:「欢迎李侯爷大驾!为表微薄心意,本王备良弓一把,美酒一壶,良驹一匹,望侯爷笑纳。」

这让李从嘉惊讶得不得了。他本来就是硬着头皮来赴约,没有要去参与宴射的打算,没想光义居然这麽有心。

赵光义一声令下,小厮便牵来一匹高大的棕色马匹,马颈上背着弓袋与酒壶。李从嘉喜上心头,上前抚摸那匹马滑顺的毛皮,马儿长嘶一声,也乖乖低下头来,任由李从嘉抚梳。

赵光义笑着说:「不知这匹马是否合侯爷的心意?侯爷也许该上马试试,马鞍都已经安好了。」

李从嘉迟疑了一会儿,真心地回过头去,向他欠身作揖:「谢谢晋王,那麽,在下就不客气了。」说完纵身跨马,动作之俐落,竟使全场倒吸一口气。

原来,在北宋南下攻打南唐以前,南唐曾经与契丹有秘密结盟的打算,当时,李从嘉派潘佑出使契丹,由於潘佑与契丹王交好,带回许多当地的马匹当作礼物,其中最英俊挺拔的一匹黑马,自是李从嘉的。

这麽好的马就夹在胯下,李从嘉也能骑得东倒西歪,潘佑身为李从嘉的亲信,武功又高,自然担负起教导李从嘉马术的责任。有好长一段时间,李从嘉每天醒来就在骑马,骑着马去监试,骑着马去巡察,骑着马走进花园,在马上看书写字……此後,上山下海都不成问题,骑马成为他一生的爱好。

每个人都以为李从嘉只是个文质书生,上马不太可能,摔马倒是挺有可能的,几名自恃强壮的臣子,早已蹬好马步,准备上前营救了,却见李从嘉好好地骑在上头,姿势端正,英气风发,与先前的神态判若两人。

赵光义会送马给李从嘉,就是打着要看李从嘉出糗的如意算盘,没想到李从嘉非但不出糗,还骑得非常顺,这就让他赚去一匹宝马了。赵光义咬牙,宣布道:「咱们准备出城吧!」客人们也都配合,留下许多女子在原处,朝臣们纷纷上马,挟起弓来出发,地上扬起一阵沙尘,人们三三两两并骑,人们都将他们的妻妾留下,惟有赵光义带着周嘉敏出行。

「贱妾难登大雅之堂,实在该留守在此。」周嘉敏惊恐地说。赵光义没管她的想法,不过迳自上马,让嘉敏抱住他的腰,就策马而去。

赵光义故意骑得慢,让赵元朗超前过去。紧跟在赵元朗後头的,还有不少高官,另一部分则骑在赵光义周遭向他搭话,还有为数不多的大臣,接近李从嘉,赞赏李从嘉驰聘的模样,元朗留心到这一点,虽有些吃味,倒也暗自替他高兴。

今日虽为宴射,实际上打猎的却不多。一来人数太多了,要竞争猎物本就不便,人与马穿梭会场,要瞄准也不方便,就怕射出人命;二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来参与盛会者,都想藉机与赵氏兄弟熟络,至於李从嘉的英姿则在众人的意料之外,竟然吸引走不少人的目光。

赵光义起先只猜到大哥和他被包围是理所当然的,却没想到李从嘉也能这麽抢眼,太多人搅和只使得事情变得棘手。

他道:「下臣实无结党之事,还请先生们回归陛下身侧。」众人怕光义被误会为结党营私之人,便离开光义,回到元朗的队伍了。

赵光义见到人群都离开了,故意放慢马匹的速度,跟上李从嘉。

「众爱卿,本王有事要与李卿讨教,可否给本王占些时间?」

赵光义的到来,使得人群的喧嚣远离。赵光义便策马贴上。

「请问晋王殿下有何见教?」他看到嘉敏就在後座,更是提高戒心。

赵光义沉吟一会儿,说:「这次邀你来,就是为了与你商榷一事。我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就直说了--」

他感觉坐在後面的嘉敏在抓他的衣服,依旧忽视她,告诉李从嘉:「本王看小周后整天唱些思乡的歌曲,动不动就说到你。看到她,就跟看到你一样使我倒胃,偏偏上朝就看见你,下朝又看见她,搞得我积郁成疾。本王不是卑劣之人,既然你们就像鸳鸯一样拆不散,那麽,本王就成全你们罢。」

「大人言下之意是……」话至此,李从嘉的双目明亮起来,他不敢置信道:「愿意将嘉敏归还在下?」

这时,嘉敏也同样惊讶,但她的脸色阴沉许多,不若李从嘉欣喜若狂。她心道:「赵光义定然不安好心,但我要怎麽警告李郎?」一时间,真是束手无策。

赵光义道:「详情还需再商量,马上毕竟不便讨论,咱们未若找个僻静处,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李从嘉点头,跟着赵光义,策马来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地,见得光义下马,从嘉便也下马,走向光义,正要请教,光义却两只手抓住李从嘉的颈子,将他锁在树干上。李从嘉双手抠在光义手上,光义的手却纹风不动。

「救命!救命啊!」周嘉敏见状大叫。

颈骨将近碎裂的恐惧笼罩李从嘉。他脑内一片昏胀,喘不过气使他剧烈咳嗽,脸色胀红。他的脚底已有些离开地面,下肢正软弱地垂晃着,就像脖子缠上白绢的罪人,踢掉底下垫的凳子那一瞬间,神色难看得可怕。

周嘉敏上前摇晃赵光义的身躯,「放开夫君!」

「闭嘴,女人。」赵光义一只手仍掐着李从嘉,一只手却反手把嘉敏打倒在地上。

「呀!」

嘉敏被打倒在地,头撞到了地板,立刻昏死过去。

「嘉敏!嘉敏!咳咳咳……」李从嘉没法救周嘉敏,赵光义又重新掐上他的脖子。

「是你!是你影响了大哥,让大哥也变得昏庸了!」

赵光义越说越激动,一手抓住李从嘉的下巴,一手搧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啪!」一声,惊动周遭鸟儿,向空中飞逃而去。他起手有风,下手之重,李从嘉痛苦,激咳不止。

「呼……哈啊……放……开……」

李从嘉脸色青白,眼眶攒满泪水,气息越来越虚弱。他的咽喉被掐住,连话都说不好,身子萎靡。

霎时,赵光义竟放开了手。「咚」一声,地上扬起尘土,李从嘉趴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快要归天的他,脸上爬满泪水。

「女人,要帮帮你的夫君吗?」赵光义踩上李从嘉的背,引得李从嘉哀嚎不止。李从嘉的情形越惨,赵光义的面容就显得越满足。

他戏谑地望向嘉敏,轻浮地说:「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小周后会比较有见识,但是到了紧要关头,也不过就是如此。」

嘉敏好不容易按着地板,坐起身来,早已泪湿粉颊,她转过身,不敢看李从嘉惨不忍睹的现状。

「……呜……呜……」她用袖子遮住哭泣的面容,绢袖一下就被浸湿,她哭得凄厉,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踩在地上的人。最终,她回头看了李从嘉一眼,便拔足而去,纷乱的脚步踩过地上树叶,发出啪沙啪沙声。

「看到了没?你为了这个女人自投罗网,但是她已经离你而去,连老婆都没了,你到底还拥有什麽?」

赵光义又踢了李从嘉一下。

「唔……」李从嘉撑起身子,虽然脸上已经沾满尘灰,可他在笑。

「你笑什麽?」

赵光义又用力踩了踩李从嘉的背,才把他踢出去。李从嘉抱着肚子,爬起身,用脏乱的袖子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啧。」他将口中的血吐出来,又咳了几声,依然带着笑容。

「--你在笑什麽!」

赵光义冲过去,抓住李从嘉的长发,把他拉到一棵树前,拉着他的肩膀,猛撞树干。

砰!

砰!

一次,两次,赵光义嘶牙咧嘴,李从嘉呕出更多鲜血,但是李从嘉的微笑丝毫没有褪去,泪痕也还停在他的脸上,又哭又笑的表情煞是恐怖。

李从嘉靠着树,抬起下颔,斜瞥着赵光义。「像我这样的贱人,到底还拥有什麽?」

李从嘉转而窥向浓密树荫间露出的一小块青空。他显得异常平静。

「你不是因为,我拥有你一直以来都没有的东西,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对我吗?」

李从嘉慢条斯理道:「承认吧,你忌妒我,所以讨厌我。」

赵光义顿时抬起头,一脸憎恶,走向李从嘉,而李从嘉生出一股不知名的力气,起身,紧紧揪住光义衣襟,把他拉近,四目相对地看着他,「难怪他不喜欢你……哈哈哈--」

李从嘉笑得凄凉,一边笑,一边咳血。

「你在说什麽?谁会不喜欢我?」

李从嘉的背已经染血,衣服与伤口黏在一起,热辣的背足以让他痛得失去意识,但李从嘉忘了痛楚,只是继续笑,好像有什麽荒谬的事情正在面前发生,让他无法停止自笑声。

「哈哈哈……」

「你若是想解决烦恼,就杀了我。」

他用不屑的眼神,斜眼看着赵光义,「这样一来,陛下是你的,嘉敏也是你的,我也不必再继续痛苦地活着,我们都有好处。」

李从嘉抓住赵光义的右腕,迳自将手伸进他的宽袖中,摸索之下,一把亮晃晃的东西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喀喇」声。

「我知道,你最恨的事情是你始终没有勇气杀我。现在,我人就在这里。」

李从嘉拾起那把匕首,交到赵光义的手中,凑近尖锐的刀尖,对准胸口。

「我早就想死了,又活得这麽痛苦,你能要我怎麽办?我在这里拜托你,请你杀了我,好不好?」

赵光义瞪着李从嘉,良久无法言语。

他的确想杀李从嘉,想很久了,但是对方主动要求他,他反而下不了手。万一遂了他的心愿,哥哥岂不是要一生恨他?

「你为什麽不下手?」

李从嘉扯开衣服,露出胸膛,双手捧住赵光义持刀的右手,让刀尖抵在胸前,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往前一撞。

皮肤划开,刀身没入,热血泉涌,沾满光义的手,从嘉的手也在颤抖,但是比起因为流血而失神的李从嘉,赵光义却显得更加恐惧。

「我知道你为什麽是这个表情……」李从嘉笑道。

「因为陛下的缘故。你知道,如果你杀了我,陛下不会原谅你。可是你又因为陛下的缘故,想要杀我……」

「你忌妒我得到陛下的荣宠,你忌妒我虽是个罪臣,陛下却与我寸步不离……你恨不得变成我……恨不得自己不是陛下的亲兄弟……」

铿。

赵光义的手一松,那把染血的匕首掉在地上。

「我在意他有错吗?他是把我辛苦拉拔到大的大哥,他本来就和我这麽亲密!过去那段日子,我们一直都同进同出,就是赵谱,也没能与大哥这麽亲近!只有你,只有你──」

他的心事很脆弱,容易被识破。

世上很少有事值得他害怕,但是对现在的赵光义而言,那个秘密就是他最不想承认的,他害怕被别人知道,尤其是被面前的李从嘉知道。

李从嘉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恐怖。他紧捂着不断出血的胸口,深可见骨的血洞中,鲜血似涌泉不断喷溅,自指间流泻而下。

「你回答本王!本王在意他,有什麽不对?本王恨你,又有什麽不对?」

李从嘉吃力地抬起头,眼皮已经低垂,失去血色的唇正在蠕动,话声细微而沙哑。

赵光义入神地看着李从嘉的唇语。

他发觉自己距离得太远,但是他竟连一步都无法驱前。

全身是血的李从嘉太过悚人,竟让他失去力气。

赵光义爬了过去,用力抱住李从嘉的肩膀,摇晃着他,「喂,你说话啊,你刚才说什麽!」

李从嘉闭上眼,小口微张,残存几口微弱气息,他抓住光义的手臂,在他耳边,一字,一字,明白道:

你,爱,赵,元,朗。

你,已,经,爱,上,他,了。

你,以,为,他,是,你,的,哥,哥。

所,以,你,不,可,能,会,爱,上,他。

赵光义向後退开。李从嘉笑得妖异,终於不支倒地。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夫君!夫君!」

周嘉敏带着赵元朗回来了,她下了马,一把将赵光义推开来,紧紧搂住李从嘉,任由李从嘉身上的血沾湿她美丽的衣裳。

「夫君……嘉敏好爱你……一直都爱着你……而你,怎麽能先离去?」

周嘉敏趴在李从嘉的身上,贪婪地探寻着他的呼吸,然而她的表情越来越绝望。

光义道:「周嘉敏,没用的,那人已经流血太多了。」

嘉敏睁大了一对脉脉含情的双眼,两行热泪扑簌而下。

她让李从嘉躺在怀中,像母亲呵护孩子那样抚摸李从嘉的脸颊,把他身上的灰尘一寸寸掸去,细心整理他的衣服。

「夫君,快张开眼,不要再欺骗嘉敏了。你难道不知道,嘉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周嘉敏的红唇在李从嘉的脸上亲了好几口,她以青葱般的手指梳理着李从嘉的长发,她正痴心期待李从嘉会像往日那样,温柔地回答一切她想听的甜言蜜语,如今的李从嘉却只是紧闭着双眼。

「我的李郎,我的李郎--」

「不要丢下嘉敏……别……」

嘉敏发现地上那一把刀,当她察觉到,那把刀上沾的全是李从嘉的鲜血,她便拿起刀子,站了起来,扬声道:「赵元朗,赵光义,都结束了!我不是你们的玩物,你们没资格决定我该待在何处。我们两夫妇,终於不必再受到你们赵氏兄弟的侮辱了!我与夫君,就在天上相会吧。李郎,我们待会见……」

语毕,她将刀子架在脖子上,横抹而过,刎颈而死,当场倒地。

赵光义不敢相信周嘉敏会在此结束她的性命,恐惧笼罩在他脸上。

「大哥,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赵光义转过头去,抓住赵元朗,彷佛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救我,哥哥。」

赵元朗没有答话,只走上前,把昏死的李从嘉抱回马上。

赵光义摊坐在地,看着赵元朗离去的身影,伴随周嘉敏的屍身,心中说不出的害怕。

从这一刻开始,他从小到大最依赖的哥哥,是否不会再理会他?

如果真是如此,要是能让他重新选择,他绝对不会再为难李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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