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天方破晓,门外突然一阵喧哗。孙萍彻夜难眠,听得急促的敲门声不觉心惊胆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纵使心中恐慌,她也不曾想过离家躲避,就怕丈夫一人难以应付讨债者。
打开木门,只见打得浑身是伤的张梧晟,被一胖一瘦两名赌场打手拖着回来。他们一见孙萍便大声吆喝:「快还钱,连带刚欠下的一共十四两!」
他不但输光王爷给的钱,还欠下更多赌债!孙萍的脑子霎时轰轰作响,绝望地瞧了神情畏缩的丈夫一眼,方才低声下气地向前来讨债的打手哀求道:「实不相瞒……我身上只有几百文钱,两位大爷能否通融,让我分期偿还?」
「又想赖账,门都没有!」两名凶恶汉子径自冲入屋内,一人拖着张梧晟,另一人则四处张望,试图搜出些值钱的物品,好带回去交差。放眼望去,此处除了些简陋的家具外,近乎家徒四壁,又哪来的贵重东西呢?
胖打手厉声问孙萍:「孩子呢?以孩子来抵债!」
见孙萍沉默不语,胖打手料想两名孩童已被送走,他盯着孙萍看了好一会,用力捏紧她的下颚,将她的头抬起来,对夥伴说:「这婆娘也有几分姿色,送到青楼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好主意。」瘦打手歪嘴邪笑,不怀好意地望着孙萍。
她害怕得直摇头、挣扎,眼巴巴地朝自己的丈夫盼着,就望他能反抗,将自己从恶人手中拉开,又或者开腔求饶。然而,张梧晟在旁看着这一切,仿佛事不关己。
「从未见过男人像你这般窝囊,自己的女人快被卖了,连吭也不吭一声。」挟持着张梧晟的胖打手,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由於急欲交差,胖打手不情不愿地放开他,还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才和瘦打手一起拉着孙萍往屋外走。
「住手!」奉赵浩然之命,一直埋伏在屋内的侍卫及时冲出,从两名打手的背後袭击,由他们手中救出孙萍。
「臭小子,你是谁?少管闲事。」
侍卫将孙萍护在身後,斥责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拐良家妇女,即使不是奉主子之命,我也由不得你们胡来!」
瘦打手白了张梧晟一眼,脸带鄙夷之色说:「这事可是经过人家相公允许的,你管得着吗?」
王府侍卫反驳道:「我在屋里待了许久,并未见他答应你。」
两名打手闻言,不约而同怒眼瞪向张梧晟,胖打手还语带讽刺道:「要是你不愿意,尽管告诉这位大英雄,让他替你做主。」
张梧晟抬眼偷望,眼神正巧对上胖打手的凶光,吓得他立即垂眸闪避,抖着身子颤声道:「愿、愿意……愿意……」若他不答应,待那侍卫走後,他必定得捱上一顿拳打脚踢。
这一声「愿意」,不带半分犹豫,听得孙萍泪流满面。九年的恩情,换来丈夫如此凉薄的对待,她长久以来的真心付出,终究连他半点怜惜也得不到。
两名打手走上前一伸手就要抢人,王府派来的新晋侍卫自然不让,拔出长剑应付两人的左右夹攻:「只要不是大婶自愿的,谁也别想带走她!」
瘦打手者不屑地「呸」了一声,说:「人家卖妻抵债并无犯法,你管得着吗?」
「本官管得着。」门外传来清亮话音,众人转头一望,只见说话者身着朱色官服,俊逸的脸庞带着三分浅笑,身旁还伴着高佻挺拔的佩剑武人,来者正是赵浩然和李少其。
赵浩然手持一张黑字白纸,扬声道:「孙氏和张梧晟经已离婚,两人之间再无瓜葛,男方不得干涉女方的人身自由。」
此言一出,张氏夫妻深感诧异。两人四目相投,满腹尽是疑问,他们什麽时候离婚了?
两名打手自然也不信赵浩然所说,胖打手不以为然地说:「今天好管闲事的人真多,以为随便伪造一封离婚书,就能让这婆娘脱身吗?」
赵浩然气定神闲,亮出官媒令牌笑道:「本官作为汴梁城的官媒,向来不管闲事,只管婚事。这离婚书上盖的正是本官的官印,千真万确,又岂能作假?」
「你是官媒?」瘦打手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没错,本官此趟前来本要处理张梧晟与孙萍离婚之事,谁知却遇见你们试图强抢民妇。」赵浩然目光往两人身上轻扫一遍,揶揄中带着几分威吓之意:「可是逍遥日子过得闷了,想到监牢里头享福啊?」
瘦打手连忙澄清道:「大人言重了,他们离婚的事,我俩一概不知。我们不过奉命来收债,并无意惹官非。」朝廷没有禁止丈夫卖妻的律例,只要签下契约书有白纸黑字为证,官府倒也难以插手。然而,若是两人经已离异,男方再无权为女方做主,在女方不同意之下强行贩卖,自然属於非法的勾当。
脾气火爆的胖打手则忍不住往张梧晟身上拳打脚踢,「窝囊废!明明离婚了还不吭声,想给我们惹麻烦是不是?」
张梧晟被揍得内伤,咳了几声突出一口鲜血。他跪在地上,歪着身子左缩右闪地,试图避开胖打手的拳脚攻击,结结巴巴地求饶道:「冤……冤枉呀,我从未见过这……这位大人,也没签下离婚书,没……没骗你们……」
见他怕得直打哆嗦,神情不似在说谎,胖打手转而问赵浩然:「大人,恕我冒昧,可否借那离婚书一看?」
「当然。」赵浩然摊开离婚书,高高举起,令胖、瘦打手二人看清书信的内容。
信里只有赵浩然官印的鲜红印迹,却不见张氏夫妻两人的画押和指印。胖打手以为被赵浩然唬弄了,顿时火冒三丈,朝着他吼道:「臭小子,连老子也敢戏弄?」
「稍安勿躁,离婚书是真的。」对於胖打手的无礼,赵浩然并不以为意,反而向他解释道:「张梧晟长期无故殴打妻子,危及她的安危,有他们女儿的口供以及孙大婶身上的伤为证。本官有权以『义绝』之名,强制他俩离婚,无需经由他们的同意。」
「既已离婚,不许你们再打孙大婶的主意。」赵浩然瞥了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人渣一眼,「至於这位张大爷,得交由衙门……」
话未说完,孙萍忽然一骨碌跪了下来,「咚」的一声给他磕头。她眼角噙泪,哽咽道:「终究是夫妻一场,无论他平日如何对待民妇,民妇都不在乎,也不愿追究了。求王爷网开一面,别将他送入衙门。」
愚妇,遭人如此蹂躏还为他求情!赵浩然禁不住摇摇头,他原欲拒绝,但随即转念一想,衙门治他伤害妻女之罪,不过被监禁几年,怎麽也不及赌坊的手段来得凶残。此类人渣,就该让他嚐嚐苦头。
「好,就依你。放他一马倒也无妨,之後任何人前来找他寻仇报怨,只要不闹出人命,本官一律不过问。」言下之意,自然是暗示打手们可以不必顾忌自己,将人带走。
两名打手自然会意,言谢之後即时左右夹攻张梧晟,粗暴地将他拖出家门。孙萍这才发现自己帮了倒忙,反而令张梧晟陷入险境。
正在悔恨不及之际,赵浩然将离婚书交给她,又给了她十两银子:「这些钱足够你与孩子们另觅居所,开始新生活。要是将来他再骚扰你,可以拿着离婚书到官府告他。」
孙萍接过银子,二话不说冲出门外,疾步往张梧晟等人追去。
「等等、等等……」她的叫唤声令前方三人停下了脚步。
「钱在这、钱在这……」她摊开掌心,露出两绽银子说:「这里一共十两,剩下的我再想办法,求你们放了他……」
瘦打手迅速夺过银两,放入袖袋中:「早些还钱不就没事吗?」
「那可……可以放人了吗?」
瘦打手二话不说松开了手,胖打手则揍了张梧晟两拳才肯罢休,「还有四两,我们三天後再来收。」两人追回大部份的债,终於满意地离开。
「相公,你没事吧?」孙萍掏出手绢,想替张梧晟拭去嘴角的血迹,哪知他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随即用力朝她右颊赏了一记耳光:「有钱为什麽不早点拿出来,看我被揍你很痛快是不是!」
孙萍急得直摇手,眼泪如雨般簌簌落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醒了吗?这人配当你相公吗?」她身後传来赵浩然的质问,显然张梧晟恶劣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了。
她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这才转过身,歉声道:「对不起王爷,民妇辜负了您的好意。」赵浩然尚未会过意来,却见她将手上的离婚书一片片地撕得零碎。
「你是怎麽回事?」话音之中怒气大於困惑。
「民妇实在无法弃相公不顾……请王爷恕罪……」
「愚不可及!」赵浩然只觉得胸口灼热得快要爆发,「孙萍违抗『义绝』制度,不愿遵法离婚。少其,将她带到官媒府收监!」
*义绝--》夫妻间伤害其中一方/对方的直属亲人,又或者夫妻间其中一方犯下严重刑事,官府有权强制双方离婚。